作为一个老广州来说,当看见艳芳照相馆从热闹繁华的中山五路迁到冷寂的朝天路那一刻,就预感到“艳芳”的好日子似乎走到头了。这话听起来不无伤感,但是随着店铺的迁移,新千年后数码相机的兴起,帮衬传统照相馆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艳芳”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时代的冲击,成为了信息社会一个郁闷的陪衬品。
提起“艳芳”,老广州人很自然地会把它跟陶陶居、莲香楼、致美斋、皇上皇(腊肠)等等的老字号相提并论。同样地年月悠久,同样地曾经辉煌,同样地亲切熟悉,同样地温暖如春。这就是老字号的感染力,一份用时间和生命凝聚而成的魅力,有声有色。数数发生在老“艳芳”身上的故事和人物,足以称得上是一部我国近代史名人群像的迷你版。在那风雷激荡的岁月里,“艳芳”曾为不少如雷贯耳的风云人物留下动人的瞬间——受邀拍摄孙中山、宋庆龄,为鲁迅、许广平留影,为当时发行量最大的《广州民国日报》拍摄重要的新闻照片等等,都是“艳芳”这间百年照相馆沉积下来的熠熠光芒。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艳芳”的摄影师常被邀请外拍,留下大量有历史价值的纪实照片。最出名的莫过于1923年8月11日,孙中山、宋庆龄在永丰舰(后改名中山舰)上与官兵的纪念合影。当时,孙中山重返广州,重组军政府,对自己曾浴血奋战的永丰舰印象尤深。在这张照片上,孙中山和宋庆龄站在众多官兵中间,想必是令人难忘的一刻。“艳芳”摄影师还为孙中山拍摄了一张大半身像,并放大。后来,这张照片悬挂在“艳芳”大厅,供人们瞻仰。1927年,鲁迅先生南下中山大学任教。其间,他游览羊城风光,并在艳芳照相馆照相。照片中鲁迅先生身穿长衫,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脸颊瘦削,双眼安然注视着前方。齐耳短发的许广平,站在他的身后,端庄而安静。这张经典照片后来被摆放在照相馆的橱窗里。据说当年曾主持粤政的官员李济深,也常到“艳芳”拍摄照片。风云际会加上名人光环,使得“艳芳”的名气非同一般。据照相馆老员工回忆道:“艳芳”在上世纪20年代已颇具规模。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庭照相机还没有像今天那样普及,不少家庭的大事喜事都喜欢到“艳芳”照相馆拍照留影。比如四代同堂的全家福、喜气洋洋的新婚照、新生婴儿的满月照等等,“艳芳”都是人们的首选。
当写作此文时才猛然发现,我们家跟“艳芳”也有着很深很浓的交情。除了记忆最新鲜的,是我家80后小妞的满月照。那一年我们像不少同龄的新爸妈一样,抱着熟睡襁褓的初生婴儿到“艳芳”拍满月照。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好几对年轻父母在那里排队等候。摄影师傅一边为正在拍照的小孩子逗笑,一边提醒我们赶快把小孩子拍醒,否则没办法拍照。这时我们才开始对小孩子又是轻轻拍打又是柔柔呼唤,才发现要把熟睡的婴儿弄醒跟要把他哄入睡同样地困难,不少爸妈都是花上近半小时才把小孩子唤醒拍照。当看见自己出生才一个月的宝贝坐在了特制的大椅子上,傻傻地面对闪光灯时,我想所有父母的心那一刻都如海般温柔。再倒数过去的是,我扎着两根小辫子抱着洋娃娃的幸福童年照;剪成短发的少年红领巾照(同时还佩戴着毛主席像章);父母从“五七干校”回来后的全家照;“文革”后爷爷从乡下出来看望他从未见面又已经十多岁的孙子的全家照……老照片中,竟是我们小家和大家一起走过的日子的一份宝贵记录,一个经典缩影。在那里,我看见了自己昨日的成长,看见了父辈深沉的期许和在天堂的目光。那一个夜晚,我被这一份远去而又突然而至的交情感动了,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诚然,如照相馆这样功能性强的老东西,或许注定逃脱不了被高科技淘汰的命运。那么,即使是繁华褪去之后,留给我们的将也是一份永远抹不掉的怀念和记忆。这应该就是“艳芳”留给我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