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光绪年间,有不少人对辫子已经产生厌恶而鼓动剪辫。但当时广州社会流行的粤讴告诉我们,把长长的辫子去掉并非易事。
1、蓄发成习惯剪辫难上难
清朝统治二百多年,民众本来对剃发蓄辫已成习惯,但鸦片战争爆发,西风东渐,尽管有先进人士明知蓄辫之陋弊,称之为“满洲辫”,但莫说国人,即便是海外侨民也少有剪辫者。
据说,第一个剪辫的人是旅日华侨冯镜如(冯自由父),时间为1895年4月《马关条约》签订之后。接着是孙中山、陈少白在日本剪除辫子。冯自由说:“乙未(1895年),余随父居横滨,时年十四。一日,见有久未剃头之长衫客二人来访余父,谓有密事相谈,良久始出。后乃知来客为孙总理、陈少白。盖余父素以任侠好义闻于时,总理初识船上行商陈清及洋服商均昌号主人谭发,复由陈、谭介绍来见余父。不数日,总理、少白同在余店解除辫发。”
1904年秋,传闻政府将允许剪辫。次年6月,新编陆军为方便戴军帽,将发辫剪去一束,天津的警察也“剪去发辫三分之一”,剪辫风气逐步抬头,社会上则有赞有弹,反对者不在少数。1905年夏,有粤讴《唔好自》唱道:
唔好剪自,个条辫,我共佢相交,头一个至痴黏,几耐正长得咁长,点肯将佢剪。况且佢係受之父母,生自先天,虽则大暑天时,热字不免,总係周围剃去,亦要剩出個大刚钱。自古苏锣咁大個辫顶,最得人钦羡,点解一下要把佢抛除,得咁倒颠。不特揸拿冇的,与和尚唔分辨。第一不存国粹,最惹人言。已自抛归脑后,唔多见,点好重与纨扇经秋一例弃捐,叫我唔要条辫,宁可唔要面。何苦将佢作贱,留在人前摇尾,昏夜去乞人怜。
抵制“剪发令”的人,除保皇守旧分子,还有满族人士,甚至表示“宁愿不要头也要留下辫子”,即所谓的“吾头可断,辫不可剪”。
后来,剪辫风气从军队发展到学校,多数百姓对剪辫已是见怪不怪,校方也不作强行干预。1906年2月,“岭南学堂之学生,同日剪辫者数十人。近日剪辫之旅客由外洋回乡,行游城市,见者不唯不惊为奇,且赞之曰时尚”。是年10月18日,在广州小北门一条横巷,某官吏上门收房捐,入屋后见一妇独处,即起邪念,谁知妇人拿出剪刀,怒剪其辫,吓得官吏没命奔出,连呼“了不得!了不得!”经人劝阻,妇人回屋,骂声不绝。此时官吏惊魂略定,急以手摩头曰:“辫子在不?辫子在不?”两天后的香港《少年报》有粤讴《都算走得快》描述此事:
都算走得快。唔係就会冇条辫。你话俾人剪了、就丑不堪言。好在个处唔係大街、又试人少睇见。况且得個个巡兵栏住、唔驶被佢相牵。正係势唔估到佢做得咁狼、会将你乱剪。大抵佢追唔得到、到係为着個对小小金莲。我想色胆大得交关、终恐不免。总係个点淫心顿起、就计不得咁长篇。此后你都要见景生情、唔好做得咁乱线。唉、须改变。咪揾個样嚟消遣。若係遇着佳人、你都要记住下在前。
2、资政院通过“剪辫易服”议案
1908年末,光绪、慈禧接踵而死,宫廷内也出现了剪辫的议论。1909年,光绪的两个弟弟载涛(时任军谘大臣)和载洵(曾出洋考察,归任筹办海军大臣)先后提出:“非剪发易服,不足振起全国之精神,恳请明降谕旨。”著名立宪派人物、江西提学使(未到任)汤寿潜也对摄政王载沣提出,请“易服削发,一新天下耳目”。1910年秋,清政府设立的资政院议决通过由议员罗杰等提出剪辫易服的议案,民间闻讯,大受鼓舞,剪辫者“一时风起云涌,大有不可遏制之势”。尽管这样,也有不少人提出异议,当年的一首粤讴《谁叫剪发》表示反对剪辫:
谁叫剪发,個的係国粹攸关。剪辫两字,勿作为闲,辫子共佢汉人,关系有限,总係我地历来装束,点好话除删。廷臣不晓,重频来谏,点晓佢共清朝关系,实在非凡。剪了就与有碍大清,同一样咁惨。保存辫发,要当做係保守江山。辫呀,任得人地把你来憎,我亦唔肯加以白眼。真可叹!剪发鼻点平忧患,奉劝剪辫人仔,你要听下世续個种言谈。
作者显然是个顽固蓄发者,不理解为何连皇亲国戚也会提倡剪辫,认为辫子是清朝的命根,保护辫子,犹如保守江山一样重要。
无论如何,广东还是最早剪辫的省份之一,在资政院通过剪辫易服案之前,广东已经成立了“华服剪发会”,由粤商何乐琴发起,并决定从1910年12月31日起全体会员一齐剪辫。1911年1月15日,由曾任清朝侍郎、驻美大臣的粤人伍廷芳在上海提倡剪辫,时有4万多人参加剪辫大会,会场中间设有高台,周围为义务剪发处,10多个理发师持刀而待,现场只闻拍掌声、叫好声、剪刀声、被剪者相互道贺声一片,当日剪辫者有千余人。在香港,1911年2月,有11000多个华人剪去了辫子。
3、辛亥革命后政府下令剪辫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剪辫成了大势所趋。有一首粤讴再现了当时的情况,以及人们仍舍不得辫子的心态。粤讴《剪辫》前言:“朝廷议剪发有年,终不果决。而昨电革军获胜,武汉人民,一时剪辫者十余万人,果何故哉,毋亦辫发之末路也欤?”其内唱道:
传了十世,個一条辫,十世相传就有十世缘,点解缘份结得咁黐黏,终亦会断?我想着担头问一下天,大抵天公亦顺住,個的人心转,就把姻缘拆散,总在一声传。呢会梳栉唔拈,争住铰剪,睇过你剪得先时,抑或係我剪先。讲到人事无常,就归了阴隲个便,真係容乜易变,识到今时快活,就要想下从前。
代代蓄辫,已成习惯,看到人人争先恐后地剪辫,即便是汉族也有不少人心存疑虑,思前想后,望天打卦,亦无答案。
次年元旦,民国成立,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下令强制剪辫,各地纷纷成立剪辫团体,召开剪辫大会。一些激进的学生和士兵,在大街上强制剪掉行人的辫子,因剪辫而发生冲突,时有所闻。是年旧历岁末,有粤讴《年有尾》:
年有尾,将与辫尾齐飞。限住今年,就要把佢碌尾斩离。算你係乌龙咁恶,此后亦断唔搅得风潮起。你个条係黄龙,越更易欺。几次捉龙,今日正追到你去绝地。已自忍颈二百余年,养到你咁肥。有冇首尾未清,尽在年内截止。重有几条数尾,咪个诈作唔知。年关有煞,注定你在呢个关头死。唔到你躲避。赖落条猪尾。一刀斩落,咪想重断留皮。
1912年春节将至,人们把“辫尾”与“年尾”联想起来,打算与清朝一刀两断。
4、女子剪辫不甘人后
有人以为清末民初剪辫只涉及男人,其实作为一场影响整个中国社会的剪辫运动,触及极深,无不为之感到震撼,当时有不少女青年走出社会,希望与男子一样能够为国牺牲,争做女英雄。有粤讴《女英雄》唱道:
提起去北伐,男女亦心同,边個有英雄本事,不出在女儿中。我想巾帼与须眉,同一样作用,是真儿女,自是大英雄。自古从军女子,倍较人威勇,君不见木兰当日,大显肤功。想到国亡家破,有乜话心唔痛,个的长情儿女,落尽几许泪珠红。讲到扫穴犁庭,就觉心血热涌,唔好怕冻,单係我地的女儿热血,便可把冰雪消融。
早在南北朝的时候就有《木兰辞》歌唱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事迹,1911年的这首粤讴《女英雄》,更反映了当时女性慷慨激昂,愿与男人一起投身革命、同上战场的决心和勇气,可歌可泣。一些深居闺房的女子看到男子风起剪辫的形势,也沉耐不住,唱一首粤讴《烦恼极》来表达心情,其内容为:
烦恼极,係呢几缕青丝。晚妆楼上,对镜自觉凄其,亏我青眼望穿,才有呢個独立日子。点好甘为雌伏,不作雄飞,男儿气壮,已不复留豚尾,呢阵云髻高盘,只有我地女儿。男女都有独立精神,分乜彼此。莫不是定要油头粉面,正显出女子腰肢,睇见呢几缕青丝,我就烦恼到极地。须割弃,快剪如风利,奴隶纵极根深,呢会亦要共你断离。
1922年7月,末代皇帝溥仪也剪掉了自己的辫子,但辫子的故事尚未完结。1927年,国学大师王国维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投湖自尽。同年,据《申报》统计,北京尚有男辫4000多条。1928年5月,南京国民政府再颁《禁蓄发辫条例》禁止蓄发。同年,北京留辫者占总人口的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