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江边上的封开县杏花镇杏花村清代民居十二座全貌。
封开县南丰镇建于明代的县城城门。
唐朝张九龄开辟梅关新道以前,岭南与岭北往来的多条通道中,“封水”——今天的贺江一线,是一条可追溯到秦汉时期的更古老的水上通道。古来的征战、中原与岭南的贸易乃至与海外的往来,这条水路对接了海陆丝绸之路,在历史上“功勋卓著”。如今,记者跟随封开的地方文史专家陈楚源、程红,一起走进封开贺江流域的偏远山乡,一路探寻这失落的水上世界中关于文明的蛛丝马迹。时间已经逝去太久,不敢抱太大期望,谁知竟有不少不为人知的惊喜发现。这些发现透过时间的隧道,再次向我们表明这条要道,在经济上和军事上曾经的举足轻重。
千年历程:
古水道载誉古今
汉代古地图上即以“封中”标示贺江流域
1973年,考古专家在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出土文献中发现了两幅2100多年前的古地图。这是迄今为止全国所发现的最早的中国地图。其中的一幅《地形图》上,一条南方的河流旁边,被显眼地标上了“封中”二字,在整个南方非常突出。有历史专家经过考证,认为这“封中”所指的正是古代封水一带,即今天的贺江流域,充分显示了贺江在汉代的突出地位。
贺江:通过五岭山脉的一个天然决口
地方文史专家陈乃良认为,五岭山脉连亘在广东、广西和江西、湖南省的边界上,这些崇山峻岭,海拔都在1800米上下,历来是岭南北面的天然屏障。但在西段的萌渚岭和都庞岭之间有一个决口,在决口形成的峡谷走廊上面,分布着北流的潇水和南流的贺江,两江上源众多的支流交汇,其间的分水岭高仅一两百米,可以靠一段短而不陡的山路接驳起来,形成一道天然的南北交通线。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修筑了一条170公里长的石路,从湖南道县双屋凉亭到广西富川县古城,分别与潇贺两水的干流接驳起来。潇贺两水清而深,流量很大,可以通行相当大的船只,使全线畅通无阻。“新道”使得岭南对中原的古代交通,发生了一次大飞跃。过“新道”沿潇水北行,入湘江,再过洞庭湖,进到长江,然后溯汉水北上,可以抵达古都西安;沿贺江南下,入西江,再从四通八达的珠江水系,可以抵达两广的许多地方,远至越南。
在汉代即“功勋卓著”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南越,设交趾刺史部管辖岭南。同时在贺江与西江交汇的地方(今封开与梧州市区一带)设立广信县,后又以此为中心,广信以西称广西,广信以东称广东。两汉时期,贺江终端的广信成为岭南都会。陈乃良认为,汉武帝时的海上丝绸之路,是从徐闻、合浦等港口出发,将丝绸等货物运向马六甲、斯里兰卡,走去古罗马帝国。而这些货物从北方运到徐闻、合浦所走的正是贺江这条古水道。无论从经济往来上,还是军事政局的稳固上,这条水道“功勋卓著”。
贺江奇人:
首个到波斯去的女商人
在封开近年编撰的地方文史资料里,有个女人的名字被列进了封开的名人榜,她叫苏娥,被认为是东汉时期的封开人。当地文人墨客称她为“中国第一女商人”,后人在传说里演绎这位奇女子曾组织商队,从当时的长安出发,一路上驮着丝绸、茶叶,过长江、湘江、潇水,走潇水和贺江之间的古道——新道,再走封水(今天的贺江)、西江到岭南,然后再把自己的货物转出海。还称苏娥“把生意做得最远的地方是波斯国”。当记者问封开的地方文史专家,县文联的陈楚源副主席,苏娥是否真得把货物运到了波斯,他笑说很难有实证,但是在《搜神记》里确实有对苏娥的记载。记者翻看《搜神记》,发现确实有苏娥鸣冤的故事。这篇五百来字的故事,描写苏娥是汉朝一个身世可怜的寡妇,广信县人士。因生计所迫,她带着一个叫致富的丫鬟,跟同乡一个男人王伯赶着牛车出来卖缯。到了高要,丫鬟突然肚子疼。苏娥就找到亭长龚寿求助。亭长质问她一个女人家为何独自外出,并起了贪财的恶念,用刀刺死了主仆二人,埋在鹄奔亭下。苏娥化作女鬼,两年后,向夜宿鹄奔亭的交州刺史鸣冤,最终冤情终得昭雪。
贺江这条古水道上的故事引人遐想。历史学家罗香林曾撰文,指出秦汉由西安沿汉水南下,至洞庭湖,溯湘江而至粤桂交界,这条交通通道在中原与广东经济文化交往中的重要性。地方文史专家陈乃良认为,沿贺江从广西贺江到封开江口镇,进入西江,向西沿广西左江可进越南;转到梧州藤县,沿北流江、南流江能到达雷州、徐闻等古港口,再走向东南亚、非洲;向东沿西江可到广州、江门、珠海,前去香港和澳门。这样来看,说贺江联通了陆上与海上的丝绸之路,把封开称为海陆丝绸之路对接点倒也有几分道理。
南丰镇贺江边的码头石阶上还有当年“官渡”的字样。
白沙:
不为人知的两广边贸第一市
驱车沿着贺江蛇曲的河道往上游山乡行进,寻找水道上还存在着的贸易往来印记。封开县文联的陈楚源老人建议我们第一站去两广分界线上的白沙村看看,那本是贺州商人进入封开的第一座大墟市。在贺江船运衰落之后,白沙村逐渐不为人所知。
汽车沿着山乡土路好不容易才进入广东封开与广西贺州交界处这个名叫白沙的小村庄,我们不禁被眼前残留的两排六七十间清末的大规模的商铺街震慑住。这其实是一座曾经热闹繁华,保存完好的墟市,其规模之大,十分少见。这六七十间商铺,是风格统一的骑楼样式。青瓦屋檐,木窗棂,两层的铺头主体框架用青砖砌成,上层住人,下层是商铺。一条条松木拼成商铺大门,可逐一卸下。商铺分成整齐的两排,一路延伸到村子里的古码头边。站在骑楼下,下雨天不用打伞,可以从一头直走到另一头。每间铺头门面看上去有五六米宽,走进去纵深却有惊人的六七进深。仓库、厨房、后院都在铺面后面一条线上延伸。
庞大的商铺群和寥落的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村民听到外面的热闹,三三两两出来门口、骑楼廊下看热闹。从村民的口中,我们才知道这里曾经辉煌的过去。这里本来叫白沙街,在两百年前,这里还是远近闻名的墟市。墟市紧靠着贺江,来自湖南、广西、广东的商客都在白沙这里停留卸货、办货。一座店铺前,用毛笔写的“肇发”二字的铺号还可以依稀辨认。一位村民告诉记者,以前店铺的规模更大,不是现在的两排,而是四排。住在这里的商人,来自湖南、广西、广东各地,有十个姓的人杂居在一起。当时贺江上游附近山乡的米粮、农副产品、柴木、药材都在这里进行交易。
村民告诉记者,过去,墟市的常住人口是现在的三倍。自从二三十年前,船运衰落,白沙街上的商铺也逐渐空置了。商铺变成了后人的宅院。村民也从经商逐渐变成了务农。而这里,也逐渐被四周遗忘了。
当年船工拉船的纤绳在岩石上磨出的道道深沟。
龙湾:
纤夫和船民的无字史诗
从白沙往南,回到贺江边的南丰镇中心。这里原是明洪武年间开建古城的城池所在。现在古城的西门和南门还保存完好。沿着城门外清代旧街官渡头可以一路走到贺江边的古渡头。
古城一路往南,穿过城南旧圩,来到南丰镇外一片被称为龙湾的水边地带。这里是贺江的一处河湾,贺江下游走西江从江口镇上行贺江的船只到了这里,逆流而上,加之地势走高,就如同爬坡,帆船时代,需要人力拉纤。在龙湾水边的文笔山山腰上,我们看到了一条条密集的、深入岩石的磨画痕迹。通行的南丰镇文博工作人员介绍,这些都是历代船民在这里上岸拉纤,纤绳在岩石上反复打磨留下的痕迹。这一条条一层层横切过山腰的痕迹,像水上船民们一曲无字的史诗,记载下他们世代在江上的足迹。
文笔山参天的古榕树下,龙湾船民们,至少从清朝至今,每年正月十五,都来这树下祭祀属于船民们自己的浮龙社神。社神只是用一块石头来代表,浮龙正是船民们一条条船只的象征。1933年竖立的一块碑上,刻着龙湾船民们在这里祈求顺风顺水,丰衣足食的祈愿。
在封开县文联,翻开1932年重新编撰的《开建县志》手抄本,当地的官员乡绅集康熙、道光年间的方志资料,重新编写了开建县的历史往事。其中就提到了龙湾,这片贺江边船民聚集地域的情况。原来龙湾圩就是南丰圩的所在。墟市所在就在文笔山下龙吟桥的南边。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因为战乱而废弃。到了康熙二十三年,知县又组织往来商民们复办商铺。开始的时候,还是“缚茅架屋,聊避风雨”的简陋地方,到了道光年间,在知县的要求下,逐渐规正成用瓦建的房屋,还用青石铺了路。兴盛时候,也是人头攒动,“俨然都会矣”。
在文笔山下不远,以前水运船队的船民们于今住在岸边的安居房里。江面上还有几艘当年的货船停靠。跟船队的人访谈。五十多岁船民的女儿林姐告诉记者,这支船队曾经是封开县人数最多的一支船队。大家祖祖辈辈都是沿江聚拢来的跑船人。上世纪50年代运输社时期,运输队曾经有40多条运货的帆船。船队五十来岁的人,个个都在船上跑过运输,在文笔山的山道上拉过纤。“过去,我们从广西拉大米、木材、石头到江口,装到江口的大船上,运出广州、香港。回来的船上运盐,还有一些外面城里的日常用品。从江口上来南丰,帆船差不多要走两天。”林姐自豪地说。她的口音不是南丰本地话,而更接近广府白话。年轻时经常在外跑水路的她,也听得懂记者的普通话。
水上贸易发家的大宗族
贺江水道上的贸易也孕育出不少有钱的大宗族,至今还有许多大的古村落留下来。像贺江边思畔村的李姓人,族里出过进士。出了江口,在杏花镇杏花村,有远近闻名的杏花十二座清代古宅。据封开县文联的陈楚源说,庞大院落的主人就是在贺江上经商出身的伍姓人。杏花十二座房屋连成一体,迷宫一样的布局,竟然有116个门。明末清初,伍氏兄弟几个长期在广西、广东一带做生意,发迹后,回家乡盖了这座奢华的宅院。从“十二座”出来的伍氏后人现有400多人。除了部分留在当地之外,广泛分布在珠三角、港台地区,还有移居美国、加拿大的后人。
封水之战:铁链拦战船
贺江这条古水道上留下的,不仅仅是贸易往来的信息,水道同时也是一条军事要道。在贺江上,也留存着南汉时期的古战场遗址。遗址位于贺江出口上五公里处。据史料和地方志记载,五代十国时期的南汉国与楚国在贺江下游汇入西江前,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封水之战。这是南汉国军事家苏章,指挥南汉军,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一场著名战役。传说苏章在贺江口两岸,上下河段各拉了一条粗壮的大铁链,铁链的两头系在岸边特征的大铁轮上。又挖了战壕把机关掩藏好,让贺江口附近的百姓搬运稻草,放到江面。布置妥当后,苏章率轻舟出战,没战多久就诈败,推入贺江口。楚国军队穷追不舍,进入了南汉军的埋伏圈。岸边士兵迅速拉起了前后两条铁链封锁了江面,楚军战船进退不得。布满江面的稻草又缠绕着楚军战船的推进器,战船动弹不得。这时,埋伏在两岸的3000射手万剑齐发,歼灭了楚军3万人的军队。如今,在古战场遗址上,后人为了纪念,还专门再造了一条铁链。
陈立邦是现存不多的会表演“五马巡城舞”的老艺人。
“五马巡城舞”跳进世博会
古来将领们通过贺江这条古水道守城戍边的故事,也以节庆舞蹈的样式,留在了贺江流域的乡间,成为了古水道上的一抹军事隐喻。贺江下游最为蛇形蜿蜒的流域流经大洲镇。在大洲镇政府,记者见到了前来赴约的民间艺人代表陈立邦老人。60多年前,十来岁的他跟着村上的长辈学起了五马巡城舞。这是每到春节,在大洲岐岭一带流传的民间舞蹈形式。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已经没有文字资料可以追寻,但老人说应该至少有几百年历史了。陈立邦老人说自己小时候曾经看到过村上老人家有过一本戏本子,但后来就失传了。1957年,陈立邦开始领着村上的男女青年练习这种老人们曾经表演过的舞蹈。后来舞蹈又经过文艺工作者的加工,最终作为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跳进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
陈立邦老人介绍,参加舞蹈表演的通常要四五十人,阵容相当壮观。故事演绎宋朝的五虎平西故事,由五个人扮演五虎大将狄青、石玉、刘庆、张忠、李义把守京城,日夜巡城。五人穿着古装战袍,骑着代表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的五种颜色的大马,设定东、南、西、北、中五座城门,按照一定的步伐、线路引军出征。马前有引马童子,后有宫灯罗伞。表演当中配着大锣、大鼓等打击乐器。大年初一到十五,贺江流域的各个农村,都会邀请表演队到自家村前禾坪开阔地演出,以求热闹,合境安康。陈立邦老人说,有时他们一天要演八九场,一个春节,要演出百来场。在封开县从事宣传工作的程红,曾经写文章研究过五马巡城舞。他认为,五虎平西这可能是宋时平定侬智高叛乱的演绎。舞蹈也说明了贺江一线在古代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