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时间:2008年5月
访谈地点:重庆黄桷坪
访谈人物:当代艺术策展人:朱彤(以下简称朱)
艺术家:唐可(以下简称唐)
唐可绘画作品的意义不仅仅改变了艺术家对于传统绘画的工作方式,而且打破了观众对于绘画的审美习惯,他赋有日记性和书写性的绘画,揭示了当代人真实的生活和心理状态。在对中国传统宋元花鸟和明清山水的解构中,艺术家试图寻找中国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的结点,从中传递艺术家对于历史、文化和当代生活的感悟和思考。其作品近乎微观的图像和感性细腻的语言渗透出强烈的力量和感动。
——朱彤
朱:你好象一直对在新材料上的绘画实验很感兴趣。
唐:在当代艺术中,任何一种材料都成为了创作的可能,然而大多数艺术家仅仅仍然钟情于布面的绘画。我以前曾经在动画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在动画的制作过程中,经常要画在透明胶片上,当时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后来画画的时候一直很怀念这种方式。
朱:通常我们对于绘画的理解带有主观惯性的想象轨迹,而在你的作品中表现出的大多是一种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往往给观众带来意外的审美体验。
唐:这和我对社会的感悟有关,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各种信息纷杂的时代。恰恰是这样一些不确定因素,为我提供了很多素材。
朱:大多数的艺术家选择通过强调某种图像的特征这一结果来表达他们的想法,而你似乎更迷恋绘画的不确定的过程。
唐:从90年代初,很多艺术家开始个人图像化的创作方式,大多艺术家都停滞在一个简单符号的重复,在这个符号的基础上对构图进行简单的整理。这样使得艺术家的作品似乎有比较强烈的识别性,但我觉得这样的创作太简单了。
朱:你的作品对图像的思维是非常跳跃的,日常的生活用品、鹦鹉、花鸟……从当今生活的细节到传统的经典符号,题材非常的广泛。
唐:长时间的停留在一个图式的创作会让人烦躁,我对一个符号的兴奋期大致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不会强迫自己为了保留某种风格样式而刻意强迫自己,我会经常选择和前一阶段不同风格的图像进行创作,当我觉得厌倦的时候,再去重复上一阶段的工作,我的创作线索不是只有一个,而是一种往复循环的体系。现在我的作品可以分为好几个系列,最近的这批作品是“古画系列”,但是下一批的创作可能是其他的系列。这些作品交替进行,但是并不矛盾。
朱:好像你长时间的对单一的绘画方式没什么兴趣。
唐:我觉得我和其他艺术家的创作思维方式是殊途同归的。经过一个阶段的创作以后我会隔段时间,做其他的创作,回过头再对原来的图像进行新的、深入的创作。我的创作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图像符号,我更喜欢在一条线索上进行挖掘,这是个复杂的过程。
朱:你的很多系列的作品都有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像《日记》系列,《灰色》系列等等。而且在这些作品中,都表现出了你绘画创作中的“书写性”,这有点像中国传统国画的“大写意”。
唐:绘画性是绘画本质的东西,现在很多作品又用电脑合成,甚至用喷枪来完成,我觉得这已经超出了画家的范围。作品应该表现出绘画的手工感。但是在我的作品中表现出来的绘画性与其他人的作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在我的作品中材料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像《古画》系列中,作品的那种残破感,其实不是完全是由你可以掌控和预知的,我喜欢这种不确定的痕迹。
朱:这批作品中大多表现的是宋元花鸟和明清山水的臆象,这似乎暗示你对中国传统文化兴趣和热爱。
唐:古画我看的并不多,尤其作为当代的艺术家,受到传统教育也不多。但是当我偶然看到古画的时候,就觉得和浮躁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给人以安详的感觉。我画古画并不是弘扬中国的传统文化或者是再现前人的辉煌,我并没有在宣纸或者是绢上临摹古代的作品,而是以我自己的创作方式在转化古画。使用现在新式的材料展现传统的画面,把看似矛盾的两个物体,通过我的创作转为一体。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看来很美很漂亮。
朱:一件古代的作品经过岁月的打磨,会出现破损、褪色、班驳的感觉,而你的作品也有这种残破感,其实在你之前《日记》系列的作品中也一直有这种残破感。
唐:我觉得崭新、完整的东西不是很好看,只有残破感才能说明这个事物或者是作品跟人发生过关系。我喜欢西方艺术大师丢勒的作品,他对每根线的运用都非常的到位,而让我去临摹他的作品却让我觉得无从下笔,过分严谨的东西不太适合我。其实残破的东西反而更真实,可能追求这种“残缺美”是我个人重要的美学标准。
朱:近一段时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创作更强调对社会文化的审视和批判,而你的作品则规避了宏大叙事的描述而更倾向于对于微观细节的描绘。
唐:细微的东西更加真实,更贴近于生活。这跟我的生活环境也有一定的关系,你知道成都是特别的城市。
朱:成都一直有“天府之国”的美喻,很多人对这座城市都充满了想象。更有甚者把成都说成中国最浪漫、最休闲的城市。
唐:成都很安静,而且生活的节奏很慢,所以比较容易产生生活化的艺术家。
朱:是这样的,就像上海是一个没什么特征的国际化都市,而北京似乎又“很政治”。只有像成都、杭州这样的内陆城市才能体会很“中国的”感觉,它是不是让你能更近距离的接触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
唐:其实在成都传统的东西我接触的很少,古画更是很难看的到,传统文化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很直接的熏陶是很少的,我真正了解传统文化是通过书本上看到的。对古画的概念来自于自己的主观的想象,偶尔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才能够看到博物馆里展示出的古画作品。
朱:中国年轻一代的艺术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大多也都停留在想象当中。比如对“园林”这个概念的理解,也许只有我们到了苏州园林去实地游览才会真正体会和感悟。
唐:对的,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其实在我们的身上已经中断了,我的绘画中很多都是对“古画”这个概念的想象,正是因为这种中断,我才特别渴望能够去理解,偶尔在书上翻到了古画我都觉得特别的欣慰。虽然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国画,但是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受过传统文化的熏陶。就像很多人小时候看《三国》、《水浒》,但是这个不能夸大为受到怎样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朱:材料在你的作品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材料的运用在今后的创作中是否会超越你绘画的图像和技法。这会不会有一种新的“危险性”。
唐: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强调绘画的技法,或者是强调材料的运用。但是目前我不是很确定以哪个为主。最近我有个想法是把作品画在亚克力版上加热,塑造出不同的形状,但是我还没有去实施。至于其他我没想那么多。
朱:你在pet材料的创作上大致有四年时间了,对于这种材料的创作有没有感到厌倦。
唐:我创作的方式是交替进行的,对于这种材料的操控技巧正在一个“渐入佳境”的阶段,因此对材料本身还没有感到疲惫,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朱:《古画》系列的素材是从哪里来的呢?
唐:很多都是古代的作品,或者是局部。不一定是经典之作,主要选择一些我觉得感动的东西。并且根据材料的需要进行一些改造。
朱:平时你会关注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吗?
唐:春芽的作品给我很多触动,因为他不同于其他艺术家倾向于对政治、社会生活等的关注,而始终坚持做自己的艺术。而且他的绘画有很浓烈的书写性,他的作品带给我更多的灵感。并且他在成都对年轻的艺术家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是我第一个收藏家,我的第一张胶片作品,第一张油画都是他收藏的。
朱:春芽也是我非常尊敬的艺术家,他作品的力量和人格处处散发着魅力。他的很多做法的确给年轻的艺术家以很大的鼓励。
唐:的确,从他购买我的作品,让我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艺术创作充满了信心。
朱:收藏你作品的人多吗?
唐:我的作品每次展览基本上都卖掉,可能在拍卖市场上不是很常见,因为他们对新型的综合材料的作品比较回避。但是我的作品还是能被普遍接受的,可能普通的观众都可以看得懂,觉得有意思。市场太好对艺术家不是太有利,以前觉得画画是下工夫画的,而现在则是应付供求,这也是中国现当代艺术家的现状。我是那种不是很喜欢“扎堆”的艺术家,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人去工作室打扰我的创作,“扎堆”容易导致艺术家之间的思想同化。
朱:艺术最大的魅力在于他的创造力,在于艺术表现的方法、样式、内容的不同。艺术家往往会过于迷恋过去的经验,试图在经验中寻找安全感,没有人愿意打破局面去冒险。
唐:可能我的艺术道路注定是条危险的路,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见过同路人。我只是想率真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也许这是艺术家的挚着。在我还没有完全作好准备去考虑作品的转型之前,仍需要在目前的阶段去探索。当代艺术中有很多图像符号化的作品,但这些作品很多都是不能让人感动的。
朱:我很喜欢“感动”这个词,你说的对艺术作品的感动是指哪些方面?
唐:当一位观众面对一幅作品,他很想占有这幅作品,这是一种感动。另外一种,就是看到一幅作品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也是一种感动……很久以前我看到一幅沈晓彤的作品,我记得画面是黄色的背景上两个人像,这张作品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看到那张作品,我才觉得绘画是可以打动人的,才决定画画。
朱:艺术和生活一样,随时都充满了偶然性,我们不需要讲太多的道理,但是“真实”是很重要的。
唐:现在最让我快乐的事情是工作,以前的梦想是不上班就画画,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已经实现了。很开心,我的艺术和生活是结合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