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说:画鬼容易画马难。鬼没人见过怎么画都行,马人人见过,画得不像人家马上看出来了。其实“鬼”也不可乱画。在公众意识中,鬼也有一定气质和形状。超出这种想象的范围,把鬼画得像风景、像花花草草,也会给评说“不像鬼”的。
韩非说的其实是,在人心目中,世间万物都有一个“形状外观”的概念,这概念未必人人一样,但相差不多。这个外观的概念就是绘画要描绘的对象。按照韩非子的标准,对于这个“对象”,画家只要画得让人知道是什么就可以了。做到这一点其实不难。人善于把一件事物归纳成几个要点。逆推这一思路也成立———人可以根据几个“点”在脑子里推测出整件事。
还用韩非子说的画马例子,要别人知道画出来的是“马”。那么,画出一条“马”轮廓线,别人就知道是马了,再画出肌肉结构别人也知道是马,再加上皮毛颜色,他也知道是马。要得到“这是马”的结论,人要掌握的“点”只要到达最低限度,再增加多少都是一样的。
随着绘画的发展,观众却不再只想看出画家画的是什么,而要在画中满足自己的审美趣味。这样一来,原本评判绘画好坏的简单标准就变复杂了。就不光是像不像了,因为表现同样的对象,有人喜欢品味寥寥数笔的简洁,有人喜欢体验“画公仔画出肠”的极端。正是审美趣味的多种趋向,启发了各种创作思路,造成丰富多元的美术景观。
但这对画家来说,却引出一个看似返回原点的问题:怎样画出一样东西?
这在绘画刚刚作为一个强烈的信念产生、还没有被付诸实践的蛮荒年代,对那些没有任何实践经验的原始“准画家”来说,这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从他们存留作品中大胆泼辣的风格,可以窥见他们跨出这一步时如孩子般的单纯心态。但在今天,绘画艺术经过长期的发展,表现事物的各种技法都已完备,现在的职业画家,哪一个不能轻而易举地用三到五种方法“画出一样东西”?但现代的画家在拿起画笔之后,却总是一再犹豫,反而不如没有任何技法传统的原始人画家那么一往无前、无所顾忌了。他们犹豫的是:“我该怎么画出这样东西?”
一个“该”字道出玄机———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我该怎么画才能被别人或者自己喜欢?”这就意味着,绘画早已经由一种技术探索,转化成了“怎么迎合世道人心”的研究。
“怎么画”都可以“画出东西”,最关键是“该”怎么画,尤其在现在看来,这是重要得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