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 油彩
作为表达工具的语言,指代、表达的是“真实”,这里的前提是:“真实”不在场。“在场感”是虚假的,语言只是“真实”的人为替代物。语言是对“真实”的命名、界定,经过语言表达后的“真实”是清晰、明确的,但清晰、明确的只是语言自身,直觉(没经过语言的中介)所感应到的“真实”是混沌的,我们用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百感交集而难以言喻”、“不可想象、不可言说”等来表达语言的局限性。
“真实”一旦表达出来,已经是虚假的替代物。语言是一种符号化的虚构,而且语言有自身的规律,语言的结构性因素使表达不自由,使“所欲表达的……”被限制、改装、替换、延搁……。这让试图表达“真实”的企图更加受挫。
但这并不意味着否定“真实”,而是在语言中没有“真实”:“真实”不可能被语言化,它在语言之外。这也并不意味着否定语言:人通过语言来替代、虚构“真实”,语言所虚构的“真实”远离了“真实”,但语言是唯一有效的表达、交流工具。没有语言,我们也不会有关于“真实”的探究。我们不得不依赖语言,但又不宜迷信语言,姑妄用之、心中有数。
虽然“真实”是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但相对于语言而言,“真实”是存在的:它是人的生物状态和本能体验。个体生活在充斥着语言的社会现实中,但并未完全游离于“真实”,只不过不可能通过语言来触及“真实”。这时,本能、直觉的重要性就显现了出来。这时,“真实”是个人的,因人而异的。而且,对身处语言世界中的个体来说,本能、直觉是一种被压抑的能力,它不但不是低级的,反而是很多迷信语言的人的软肋和渴望激活、恢复的可贵能力。
语言中的“真实”不过是虚构,本能体验到的“真实”是因人而异的。这时,面对语言表达,谁都不具备“真理”的绝对权威,谁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它是开放和自由的。
封加樑近期的油画,仅有模糊可辨的形象,在形象的基底上凸显的是具有明显涂抹痕迹的笔触,色彩也并不与形象的“真实色彩”相契合,而是明显的变异色彩,再加上画面中未被颜料覆盖的大量空白,不断提醒观者把它们看成“绘画”,而不是“真实物象”。这让这批油画的“语言游戏”倾向很明显。他选择的形象,大多是性爱中的男女身姿,并不具备清晰、明确的叙事性,而是模糊混沌的。再加上大量并不用于描绘形体、塑造空间,反而是凸显自身形态的笔触,画面相对于“真实”而言进一步“混沌”。这往往让观者辨识“真实形象”的欲望减低,结合自身体验进行感受想象的欲望增强。这些表达方式,使他的绘画以强调直觉感受而非理性思考为主。
既然本能体验、语言游戏是这批绘画的主要特征,他的作品不是用于解读而是用于感受的,而且每个人在每时每刻对它们的感受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具备权威性,但同时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开放的感受它们。
以笔者的个人感受而言,在形象方面看,这批绘画借鉴了中国传统春宫画和当下常见的情色图像,但作者对形象做了微妙的调整,显得温柔、缠绵。大量的灰色和留白,让画面有雅致、濡湿和近似于中国传统文人画的气息。大量的笔触用以表达作画时的心理状态。此外,笔触自身的视觉趣味,以及笔触与笔触之间形成的关系、秩序,产生更强的直觉感染力,恣肆潦草而潜藏着微妙控制,让画面产生轻松的律动感,供人在长久观看中慢慢体会,这是这批绘画更精彩的部分。
从作品与社会、历史的关系看,封加樑的艺术观不是直接涉及社会现实。他的绘画所涉及的,主要是对生命的偏于感怀、喟叹式的感受和想象。有感于肉身欢娱所产生的愉悦感,有感于欲望、冲突、杀戮而生的悲悯感,以及有感于时间流逝、生命凋敝而生的空幻感。这些感受和想象,又可能与佛教的生命观有关:公元前5 世纪,佛陀认为其实给人类带来最大困扰的,不是客观遭遇而是主观感受。人事无常,无常即苦。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不可能地久天长。得之无足喜,失之则摧肝裂肺。因此,必须悟出感情的虚幻,摆脱它们的羁绊,从中超脱出来,达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的涅盘境界,跳出轮回。
从作品与作者的关系看,我们能看到的仅仅是封加樑的绘画。即使再强调本能体验、高度直觉性,但经过语言表达后,只是虚构的封加樑。“真实” 的封加樑在绘画中是不可知的,封加樑自己也表达不出来,因为绘画的本质属性也只是绘画。这是语言自身的局限,我们需要的则是意识到此之后,更加重视本能体验,用自己的肉身来独自感受、触摸那混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