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批评家是艺术家最好的朋友,也是艺术家身边最清醒的观察者、最善意的提醒者和最认真的解读者。
艺术家往往要求批评家解释两个东西:一是创作时的精神原生态,二是语言技术。而批评家的主要工作则是把握这个时代精神的现实总体性以及艺术人文的历史脉络,然后用这个总体性和历史框架去解读作品。
此次,《新周刊》以15年为期,请批评家将这一段当代艺术的价值变迁置入历史的脉络中来考量。我们设计了5个“简单”的问题:什么样的艺术才称得上好的艺术?如何读懂艺术?过去一年中看过多少展览,有何印象和评价?推荐1位至3位艺术新人?艺术(艺术家)与艺术批评(艺术批评家)是何关系?
正如批评家们所谈及的,过去的15年,他们不但是见证者,也自主或者不自主地参与其中。当代艺术的非主流立场、先锋性和批判精神正不断弱化,当代艺术已逐渐被新兴阶层、公众以及年轻艺术家看作是一种时尚和营销的符号。
在语言形式上,这一时期的三大语言——波普、观念和新媒体艺术,也是近十几年来国际当代艺术流行的语言,可谓“零时差”与国际接轨。各种展览多如牛毛,不少以往被看作保守的官方画家,也开始使用当代艺术的形式。
资本的介入,先是推动了以798为典型的一系列艺术区的形成,紧随其后便造就了一大批当代艺术的媒体明星和艺术家富翁,“天价拍卖”的井喷式爆发,使当代艺术的社会关注度达到近30年来的巅峰。身兼策展人身份的批评家多也感受到了商业压力。李小山说:“现在就是有10个栗宪庭也当不了教父,现在的教父是金钱。”
艺术家与艺术批评家总是共同成长的。在艺术家的学术价值和市场价值同时处在急速变化中的中国当代艺术界,艺术批评家是艺术家最好的朋友,也是艺术家身边最清醒的观察者、最善意的提醒者和最认真的解读者。
吕澎
艺术批评家是问题的敌人,不是艺术家的敌人
(吕澎:艺术史学家,批评家,策展人,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
过去一年中我看了很多展览,估计有几十个,国内外都有。但印象深的很难说,每个展览都有其特点,不能进行简单的类比。
这届威尼斯双年展上有一个中国展,中国美术馆也做了一个平行展。从主题到展览效果,再到要呈现的思想,基本上是杂烩。这倒不是市场化的原因,只是急剧变化中的一个现象——比较乱。
中国的展馆里,放了一大堆卡通风格的东西,有一些不是卡通的东西也塞在里面。一些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也放进去,放的位置也很不讲究。作品堆得太满,像货摊似的。
别的馆,包括阿拉伯世界做的展览都非常讲究,干干净净,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在伊朗国家馆里,艺术家想说什么很清楚——在今天这个国际背景上,一个有宗教、传统和历史的民族,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生和死之间的关系。
“好艺术”这个定义是抽象的,你不能说因为这个艺术家跟现实发生了关联,他就是好的,而那个艺术家的作品好像跟现实不发生关联,他就不好。艺术主要是有开放性,同时它会带来一些新的视觉经验,这也是人类需要不断丰富的东西。
对作品的要求不能一概而论,有一些作品做的是观念,没什么可看,但有很好的启发性。好与不好很难判断,能够判断的只是它提供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艺术家与艺术批评家之间的关系,就是各做各事。批评家针对各种艺术现象,艺术家只针对他自己。他们只是都在说艺术这个事而已。艺术批评家只是问题的敌人,不是艺术家的敌人。他们只是在完成一项共同的工作。
当然,艺术批评家推动了很多艺术家做出好的作品,并将他们推入历史。单凭艺术家一己之力,是不足以形成历史的。 (采访/于青)
王林
批评是写给看艺术的人看的
(王林:四川美院教授,艺术批评家)
我刚从威尼斯双年展回来。今年参展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很多,平行展中就有13位。当代艺术之所有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原因有二:一是拍卖的操作,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卖到上千万的价格;二是国外对于中国艺术的关注。
当代艺术有一种针对性,它很难局限在美或者美学范畴,而是跨入了社会学、文化学、精神分析学等范畴,来表现从群体到个人,从生活到心理等很多方面的问题。当代艺术也并不像现代主义艺术,有着反传统主义的旗号。它对传统的态度比较轻松,不再是对抗的姿态。
现代社会尊重人权,尊重人的发展,个人的权利、存在、发展、自我个性也在不断地丰富、深化、升华。要使自我个性得到这样的生长,就需要处在一个有多种选择的背景下——文化多元。在艺术方面,个体艺术家如何呈现出与生俱来的、有历史渊源的,同时与当下现实发生关系的文化身份,就成为艺术的一种工作、追求和价值。在我看来,有助于人们的自我个性的充实、丰富和提高的艺术,就是好艺术。
要把一个图像的视觉上的直观反映,转化成已经被理解了的知识,它就要经过图像到语言的转换。这就是批评产生的过程。
批评的作用就是激发观众的思维活动——它不是写给艺术家看的,而是给看艺术的人看的。批评家与艺术家就像铁轨,它们共存、平行,但不能相交。艺术批评既不是艺术的敌人,也不是艺术的同盟。它不是艺术的宣传,也不是艺术的辅助,它的本质是把作品和它出现的社会文化背景、所针对的问题、与美术史的关系、在语言方面的创造、在思维上呈现出来的智慧,全部用语言表达出来。虽然谁也不能做到完全正确,但批评确实承担了这样的使命和作用——批评使艺术成为了艺术的历史。
岛子
如果非要看,就看大师回顾展
(岛子: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艺术批评家)
艺术的根本在于情感结构和观念结构。所谓情感结构,就是那些表现人性深度、能够抚慰人心的东西;而观念结构,表现的则是思想深度,它取决于艺术家个体的信仰和价值判断。
我认为,当代艺术发展到现在,这两个维度都有问题:人们对人生开始持游戏态度,越来越没有真情实感;沉思型艺术也流于样式,缺乏灵性和神性。而这些恰恰是艺术所需要的。
我现在很少看展览,如果非要看,宁可看一些大师的回顾展,而看了这些展览后,就不再想看其他人的展览了。我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存在一定的危机。整体创造力不够,尤其资本介入后,艺术家的心思往往就不在艺术上了,需要多些精神性。近两年兴起的当代基督教艺术算是一股新力量,复活节和圣诞节时都办了展览,有点新意。
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应该是各自独立的,但其身份又不绝对。艺术批评家不仅可以针对当代艺术做研究,还可以针对古典艺术。我个人近几年除了做艺术批评,也一直在进行艺术创作。
冯博一
这个时代最缺诚实朴素的艺术
(冯博一:策展人,艺术批评家)
最近一年的展览很多,也看了很多,印象比较深的是2010年在“佩斯北京”举办的尹秀珍个展“第二张皮”和徐冰的大型装置《凤凰》。
尹秀珍和徐冰的作品,体现了一种在本土或非本土的文化环境中的创作,与所在地发生密切关联,这种创作展示已经不能简单地评价说他/她的创作是从某种传统的、现实的文化中派生出来的现代性,而是文化全球化的一种再现形式。
同时,他/她往往能够透彻地融合自身环境带来的信息,再将这些无形的信息转化为大众能够明白、看得见的视觉形象。所以,他们的作品始终有一种明确的现实针对性和带入感,其方式也是这个时代缺失的诚实朴素的一种。
艺术新人方面,我比较看好李松松、梁远苇和杨心广。
当代艺术的重点就在于实验性。“实验”一词应该是中性的,不带有太多的政治、意识形态的成分。它既包含了艺术家对艺术的个人立场和态度,也包括了从内容到形态,从语言到媒介,从展览空间到陈列方式的各种实验。当然,任何艺术创造都可以说是某种实验,但我们可以区别两种基本的实验方式:一种是某一艺术传统内部的实验,如油画、国画、版画、雕塑等自身语言和风格的不断提升和丰富;一种是传统之外的实验,注重对现存艺术系统的重新定义,所希望达到的是传统画种、表达方式、审美趣味之间的相互打破,包括对所谓艺术语言的重新定义。
艺术批评家与艺术家在对待艺术的态度、思路与方法论上,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艺术家通过个性化方式表达对世界和人自身的看法。而艺术批评其实也是面对纷繁历史、当代文化、艺术家创作,试图通过文章以及策划展览,提示出艺术批评家对艺术、对文化的一种观点。只不过批评家的认知是通过写文章、策划艺术活动来呈现的,其素材又是由若干艺术家的若干作品所体现的文化现象来构成的。
朱其
十年也就出那么几个艺术家
(朱其: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
好艺术首先要有语言的创造,如果没有创造,也得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从这个标准看,中国当前“创造”还没有开始,主要还是对国外语言的改造。第二要看内容是不是有思想性。好的艺术要有精神力量,在艺术史上要有语言的创造。
近几年我看的展不多,这两年我感觉抽象艺术和水墨有点新意,油画就太过于商业化了,摄影也是前几年的模式,没有什么好玩的展。有时候我会看一些老的大师的国画展,如徐悲鸿、傅抱石等,比较有意思的。
798的东西可以从基础上了解当代艺术,但里面的东西水平不是太高,伪当代艺术太多,尤其是那里的雕塑,太恶俗了,每天都有一些游客兴高采烈地在那些雕塑前拍照。这些雕塑只要出了钱就可以放在那里,我觉得这是一种视觉污染。
我没有什么看好的新人艺术家,艺术家不是每年都出的,十年内出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现在很多艺术家没有持续性,你看好他但两三年之后他不做了,或者做得很差了,都有可能。我们不能像推荐娱乐明星一样去推荐艺术家,艺术家要看长达20年的过程,例如国外,包装和推广一个艺术家,一般都要等到他45岁或者50岁以后才进行,因为那时候他没有很大的变动了。
批评家就是替艺术家总结理论和历史。看书思考的问题主要还是由批评家来完成,然后批评家会把一些理论和历史的总结告诉艺术家。有些艺术家意识不到自己作品中的新意,这个时候批评家也许发现了,就会告诉他。
殷双喜
艺术没有标准答案
(殷双喜:中央美院教授,艺术批评家)
我比较喜欢的艺术,它首先是提供了过去的艺术所没有的东西,这个东西反映了时代比较深刻的内核和特质。其次,它的形式和材料都出人意料,很有新意,给人惊喜的感觉,让人感觉到这个艺术家确实投入了,又确实很有想法,感受到创造之美。它可能学习借鉴了传统艺术或者国外艺术,但没关系,艺术都不可能凭空产生,只要它在实现的过程中有属于自己的创造性的发挥就行了。
北京的艺术展实在太多,我回避再回避,一年下来也得看五六十个,平均每个星期看一个。从这些展览来看,当代艺术在中国总体来说算得上百花齐放,但也呈现出一些趋势,比如从中国的社会现实出发,运用比较高调的语言形式,逐渐摆脱商业化的操控和艺术形态的束缚,这些都引起了国际的关注。
我对广州“关系”展中,一位名为占研的年轻艺术家印象很深。他用鱼线和卷尺做成发动机等汽车零件,名字叫《非真实尺度》。尺,本来是生活中人为设定的一个测量标准,他打破这种符号原有的定义,重新构建,引发人们对现实的哲学思考,很有意思。另外,女艺术家向京也很引人注目。
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们都热爱艺术,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一个用画笔用刻刀,一个用语言。艺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艺术家与艺术批评家之间有分歧和争论非常正常,他们都只是在表达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不存在谁说服谁,谁纠正谁。
朱青生
艺术家无权控制观众
(朱青生:北京大学艺术学系教授,“中国现代艺术档案”主持,艺术批评家)
好的艺术在今天有今天的标准,过去有过去的标准。好坏是价值评价,经典和现代是方法评价。历史上的标准是一个作品能否影响到其他人,并在技术上达到完美的程度,也就是经典标准。今天人类的现代性觉悟是以反对经典标准开始的,因为一个作品(以及作品包含的宗教、政治、审美)影响别人就是干预别人、控制别人,艺术家没有权力这样做。所以今天评价一个好的作品,应是呈现的时候观众不会受到它的理念和意向的过分牵制。
达·芬奇、八大山人在过去的标准中被看成古典艺术中最美的,今天我们依旧欣赏。而今天我们会看到博伊斯的行为艺术或者安迪·沃霍尔用可乐瓶子做的装置,这是今天最好的艺术。
我们的团队了解中国当代艺术,各种当代艺术展都会看。每年我们一般会观察两千个艺术家近期的创作,这是我的工作。
我们评价和选择当代艺术有四个标准。第一,看其(艺术家及其作品)对艺术本体是否有新的推进。第二,看其能否用新观念、新方法、新材料做成一个比较完善的艺术作品。第三,是否深刻地反映社会和现实问题。第四是关注成名艺术家的新成绩,如很受媒体关注的曾梵志、方力钧,现在活跃的邱志杰等,盛名之下无虚士,他们新的活动应该关注。
去年,值得关注的有何云昌的《一米》。还有隋建国的作品,探讨当代艺术怎么防止人的知识、制度和意识对艺术创造力的限制和干扰,这是当代艺术的前沿问题。第三个是尚扬的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