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独家对话王嫣芸(苏紫紫),畅谈她的创作历程。
记者:能否谈谈这次的作品,什么样的契机和灵感让你开始创作《稻草人之梦》这组作品?
王嫣芸(以下简称王):我非常讨厌集体,无论那种形式的集体,大到一个民族小到说我是小区门口副食店的VIP,我觉得个人就是个人,群体的行动只会消解个人,吞噬个人,并且产生数量庞大的狂热分子。我以前很喜欢在微博上面玩,后来发现好无聊,不一定是大家发的内容无聊,而是大家的状态,感觉自己是未来的救世主一样的状态,其实真要有人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并且能做出一些有效的改变也没什么,值得鼓励,最头疼的就是那些一天到晚意淫自己是超级英雄,然后回到现实生活中却又是蛆虫一条的人,他们无法正确认识自己,并且脆弱无比。更好玩的是知识分子要分左派和右派,有什么可以分的?只要站在真理那一边不就行了,抱团站队什么的最招人讨厌了。宏观来说我们无法回避集体行动,但我们得和集体保持距离。就一个具体的事情来说集体行动是有效的,比如说,我们一起去捐赠一个学校,完成具体的一个项目,这些都很好。但在价值观上,强制的集体性会毁灭个人,我不能说我喜欢吃梨你喜欢吃苹果,但因为我和你是一个集体就非要你和我一样只吃梨吧?保持个体的独立很重要。
记者:借用稻草人,是否是身体的延续或替代?
王:“稻草人”指代的是他人。是我们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一切。是我们想要反抗想要推翻的一切。这组作品其实是有逻辑的行为。最开始的时候我孤身一人,发现无法与这个世界中大多数强大的东西对抗,于是便自己捆扎稻草人,寻找和自己相似的形象,想要组建一个集体和我一起,那样很多事情就变得容易起来,我也能在抽象意义上变得强大。但却在过程中发现,在集体中的个人非常容易被消解,而在集体之外,我们也没有并真正的生活。于是又开始反对集体,想要攻击我自己建立起来集体,甚至放火去焚烧已经建立的一切。这是一个很滑稽的过程,我们非常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关心这个世界,介入这个世界,但是大多数人的破坏欲超过了建设的欲望。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作为个人太脆弱太懦弱,很多时候我们无法认知更无法接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解、愤懑、以及恐惧。所以我们会倾向于极端。这是我现在在网络上到最多的情绪。普通的人在这破坏与焚烧之中找到了充当烈士的可能。但我觉得这只是掩盖自己懦弱的方式。当愤怒将一切摧毁之后,脆弱的自我就暴露无遗。一个毫无主见没有独立认识的个人,加入任何集体都是白费,我们首先需要建设一个完整的个体。
记者:那么这次的作品为什么没有选择裸体的形式?
王:裸体是一种表达方式,有的作品主题合适,有的不合适。就拿这一次的作品来说,它并不需要身体的加入就已经情绪饱满。我之前的作品加入身体的元素只是因为身体有脆弱和危险的警示感。
记者:所以身体对你来说身体是表达的媒介。这组作品与以前作品有什么样的关联?
王:其实和之前的作品联系来看,这组作品是“苏紫紫”系列的一个延续。“苏紫紫”是大众缔造出来的一个符号,生长在大众媒体中。但在作品的最初,在《采访》和《泼墨》中我并没有这么想,我混淆了社会定义的我和我本身。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当时众声喧哗,几百万条评论扑面而来,量变引起质变,记得好像有人说过,第三个音符之后不是第四个音符,而是满天繁星。
所以故事发展到中途,王嫣芸就在全世界的呼喊中陷入了“苏紫紫”的语境,她的全部意识失去控制的同时钻入了揽镜自顾的牛角尖,她开始过于看重自己的敌人以至于对敌人亦步亦趋,她进入了失常。所以会有《泼墨》这组作品,那是一种挑衅,无论观众评论什么,媒体报道什么我都写在身上。充当镜子的角色,让别人在我的身上看到他们自己。但到了《看客》的时候,“苏紫紫”和“王嫣芸”就开始分离了,在水缸里与世隔绝的状态和自然生长的处境将舆论和我本身隔开。而到了这组《稻草人》,“苏紫紫”基本就消失了。因为我在做作品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和“苏紫紫”有什么关系,我在作品里面扮演的只不过是我理解的青年人的一员。我展现大多数人的行为状态,让人们看到并且了解这些行为间的逻辑漏洞,激发反思。
记者:回头来看,这几部作品是递进的关系,在一系列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你的想法和思考还发生了哪些改变?
王:当然,实在要说的话,当年那个拼命想打破制度的“苏紫紫“也是我理解的盲目的热血青年中的一员。她对这个社会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仇恨,并且在大多数时候被情绪左右,没有冷静下来看看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而我现在的想法变得越来越不极端,这个看上去是艺术的致命伤。人们喜欢刺激的东西,但是我现在想用刺激去消解刺激。
比如这次火烧稻草人,很多人可能刚开始看了作品都会觉得,啊,将档案袋烧掉啦,档案袋预示着体制,预示着我们既定的宿命——装在袋子里的无名者。”稻草人“在英语的俚语中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空壳,木头人。大家理所当然的觉得将这些人烧掉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但是问题在于——烧掉之后做些什么?我们之前痛恨的一切野蛮、欺骗,虚伪,狡诈,贪婪都不会在消解,估计还会加重。那我们怎么办?
记者:这组新作品,你预期会达到什么效果?
王:我经常在想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态度和方式去生活,如果这组作品能让读者想到更多平常没想的问题的话,我就很开心了。人活着还是别像稻草人一样,赤裸裸一场空。
记者:前几次作品的反应,会让你重新思考用身体来表达创作吗?
王:之前几次作品的反应我觉得和身体本身无关,而是跟身体的文化位置有关。有些人认为脱下衣服便为娼妓,我没有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但我也没打算搭理他们的想法。身体的使用只是看有没有必要性,贴不贴合我想表达的主题,其他的庸人就不自扰了。
记者:从你上次2011年的《泼墨》到现在,有两年的时间。这两年在做些什么?王:阅读大量书籍。学英语。做了一个收集人类痕迹的装置作品。也写小说,据说快截稿了。
记者:你是如何定位自己的,对于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么?
王:永无止境的学习者吧。但在艺术上我希望自己能够完整地做到,将文字、视觉、听觉、触觉的感受集于一体。
记者:你的作品和观者一直存在着某种互动。观者或是在画面内注视着你,或是在网上围观和评论。传统来说,观看者处于强势,而被视者处于弱势。你的作品是否想要打破这种观看者与被视者的力量对比?
王:其实我觉得观看者和被观看者是平等的。就拿之前几组作品来说,观众在观看我并且留下评论,但我也躲在互联网后面阅读那些评论并且观察他们,这很有意思,也是一种对等的交流与沟通。
记者:许多男性看到裸体,第一反应是色情。女性看待裸体,是否天生与男性不同?
王:那要看是男性的裸体还是女性的裸体啦哈哈。女性看男性的裸体说不定第一反应也会是色情呢。因为男女为异性是相互征服和占有的关系。女性看女性的身体就不同了。我从来看女性的身体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就觉得好看,美好的事物难得。最早是在美术训练班看别人画人体,我们那时候还没有人体课程,就趴在门缝里看,是那种三十多岁妇女的身体,不算紧致光滑,但有一种生命的张力。
记者:你最早关于女性身体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哪些童年的经历,促成了你和常人不同的对身体的态度?
王:我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和常人不同的身体态度。身体只是身体,如果你指的常人是那些不知道自己是人,是天生美好的存在,非要拿那些虚伪的道德来拔高自己的人的话。那我确实和他们不同。
记者:你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生活、成长、爱情的经历吗?
王:生活和成长的比较多。我之前因为强拆的经历一直被很多人自动归类为弱者,有愤怒和仇恨的权利。但是我想了很久,发现这个词有点问题,不管我属于哪个门类的人,首先都应该遵循普世价值,在这点里面,悲悯和兼爱就是我最开始没有做到的。我会因为自己遭遇过不公平而仇视很多东西,但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作恶。
记者:最初进入人体模特这行是为了挣钱读书和给奶奶寄钱看病。那么如今你已被广泛的认知,现在继续艺术创作,经济因素还是其中的推动力吗?
王:不全是了。艺术创作可以带来收益是很好的事情,没必要回避。但更多的会考虑我做一个作品需要投入多少,又能拿到怎样的结果。比如这一次,我就会想,这样费力气的折腾一次能不能拿到想象的画面,符合预设的主题。
记者:最后,能否谈谈你的梦想和你理解的成功。作为一名如此年轻的女孩,你可能被很多人认为是非常成功的了。
王:我的梦想是安静而快乐的生活,并且在每个选择节点的时候都尊重自己。这个梦想很小,却非常难实现,我要是能做到这一点,人生就圆满。我理解的成功是在经济上有一定的自由度,能够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且让自己身边的人快乐。我个人倒是觉得自己和成功这个词隔好远,最起码我没有完全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