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故宫博物院的韩希孟绣《宋元名迹方册》之《米画山水图》
顾绣作为国家级非遗,要灭是不太会灭掉的,但是要真正地发展,实际上是怎样更好传承的问题。传承到一定的时候,自然会有新的东西加进去,但是顾绣之所以为顾绣,与董其昌还有韩希孟的审美思想、审美观念是分不开的,一定要抓住这个主题。如果要绣个东方明珠什么的,没有必要用到顾绣。此外,绣娘之间的探讨还比较欠缺。
在民国廿七年初版的《松江简明史》中,赫然写着“华亭之鹤,已不见踪迹,顾秀颇负盛名,亦已失传矣”。对于顾绣“失传”背后的原因,《松江简明史》的撰写者不着一语,使得60多年后初见这份材料的顾绣研究者唐西林疑惑不解。
作为上海申请非遗顾绣项目的执行者之一,杨鑫基与唐西林、苏颐忠耗时七年,参与成功申报了顾绣为中国首批国家级非遗代表作名录项目,并参与建立顾绣的保护实体——松江顾绣工作室,同时合作完成了书稿《顾绣笔记》。不久前,该书的作者之一、现松江程十发艺术馆常务副馆长唐西林接受记者专访,回顾了顾绣申遗细节并反思当代顾绣保护、传承和研究问题。
记者:顾绣申遗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唐西林:上世纪七十年代,松江有一个工艺品厂,厂里有个顾绣组。1987年我调到松江博物馆,在松江博物馆办了一个顾绣展,这是解放后第一个顾绣专题展览。可以说从濒临灭亡到在工艺品厂的绣艺恢复、传承繁荣,再到1987年的展览,同年又赴南市区展出,这是(解放后顾绣)第一次具有规模地走出松江,而那时还没有非遗的概念。
2004年,国家开始提出非遗的普查和申报,原松江文广局局长问松江有什么可以申报的,我说不论从历史根源还是历史文脉来说,能放在第一批的只有顾绣。松江其他的项目比如草龙舞和剪纸,别的地方也有,并没有太大的地域特色。顾绣的地域特色很浓厚,又是艺术绣,这就很少见了。一般的刺绣总有一定的实用性,但顾绣是纯粹的艺术性质,这一点和顾绣诞生时明末松江整个社会环境及文化氛围是分不开的。明代后期,松江出现了董其昌为代表的松江画派,顾绣实属这种画风画理的延伸。尽管明朝晚期,政局动荡,韩希孟最后一幅落款的绣品落的是崇祯十四年,而崇祯十七年明朝已经灭亡了,所以当时朝代虽已岌岌可危,但是文化是不随着朝代的更替而更替的。2004年末顾绣启动申遗的时候,那时只有个电子仪器厂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顾绣的圈子很小,不仅不被外人所知,甚至在专业的圈子里,也有人认为顾绣已死。看看中国的四大名绣,比如江南一带的苏绣,解放后党和政府是花了财力物力投入去发展的,苏州甚至有工艺学校培养绣娘。而我们发端于明末的顾绣,事实上是要早于四大名绣的。这个绣种到了清代,因为声誉很好,显得很高雅,民间很多人将刺绣冠名于顾绣,从商品属性也属常态。顾绣从明末清初到清中,直至清晚期一直没有间断过。对顾绣的发展史来讲,真正断掉是在辛亥革命战乱以后,国难多多,但是绣品还在流传,收藏家也还在收藏。我认为只要收藏家还在收藏这个文化就不算断,不能说社会上从事的人没有了就说它断了,这是不对的。
提出申报顾绣,我们是有信心的,顾绣虽然当初说“久已失传”,但是松江顾绣的生命力一直潜伏着。
我们申报的时候,还有一个难处是在松江内部对于戴明教这位老太太的历史定位是模糊的。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个老太太,就没有松江顾绣在上世纪70年代的恢复。戴明教1933年到1937年在松江松筠女校学习,这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学校,教授美术、外文、绘画等课程,其中很重要的一课就是刺绣课,传授一些顾绣最基础的东西。1933年松筠女校出过一本校刊,上面记载有学生画画、刺绣的情况,是非常宝贵的资料。我觉得我们对于老太太的定位是清楚的,将她的作用模糊化可能有一种经济利益的驱使。这个戴明教老太太今年91岁了,已经不再刺绣了。她一直绣到75岁,老太太为人很低调,她受的教育不亚于她带的学生这一代,她学生这一代是1974年的中学毕业生,1966年“文革”开始,也就是小学三四年级就开始“文革”了,没有机会受很多教育。工艺品厂是1972年建立的,1974年开始有顾绣小组,这批女孩子就是这年进厂,请老太太担当顾绣老师。
戴明教本来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女,钟爱刺绣,这个在解放前后都是不显眼的,那个时候没有将刺绣作为文化来看待,而是很实用的技艺。戴明教在松筠女校学到1937年,日本人来了,把学校炸平了,绣品都毁了,戴明教记得毕业班都要绣一幅很大的孙中山绣像。当时在松筠女校教她的是宋金龄,宋金龄是沈寿的关门弟子,我们去南通了解到这个老太太也很苦,终其一生都没有嫁人,“文革”的时候又被批斗、被侮辱。她教的学生有一大批在松江,有很多像戴明教这样当年的女孩,但后来只有戴明教把这个技艺给传承下去了。我记得小时候住在我家同一门口的一个医生的太太,也是当年松筠女校的学生,后来生了一大堆孩子,完全成为家庭妇女了。也有几位绣得很好的老太太,但历史就是这样,它选择了戴明教。戴明教拿线的手从未中断过。《顾绣笔记》对戴明教老太太的看法和别人不太一样。有些人可能出于市场运作需要,把师傅埋没了。老太太的功劳,我们认为是把明、清、民国一直到现代,一个点、一个点地串联起来了,老太太是其中一个点,所以松江顾绣才能申报成功。
记者:那么,戴明教老太太的嫡系学生可以说是当代的顾绣传承人。她们能否接过师傅戴明教的绣艺,将顾绣完整地传承下去?
唐西林:绣艺的传承很难用一句话来断定。她的学生目前都有很好的代表作,她们会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历史定位。
我觉得顾绣大家都可以绣,而真正能将顾绣精神风貌体现出来的,很难。我认为这几位绣娘都具备了当今工艺美术大师的条件,但是与当年韩希孟在文化氛围中孕育出的一种气格相比,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这几年,可能她们对顾绣的理解渐渐深化了,但真正能以针代笔、以线代色,绣出神采的很难,对文人画、对韩希孟需要有所研究,这是历史欠缺她们的。
戴明教自己在学校里学过一些常识,但她不是画家。上世纪80年代,戴明教口述,由当教师的儿子儿媳帮她整理了一本《顾绣针法》,还是打印的油印本。这些都是我们申报的硬材料。当然戴明教有50多年的经验可以总结,你要现在的当事人总结针法就很困难。技术上的传承应该差得不多,她们刺绣刺到最后实际上是用心在绣,凭感觉在绣,跟戴明教的距离不会太远。但要真正把顾绣普及给大众就很难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