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艺的原材料,自古被称为“大漆”,它源于一种天然的漆树。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大漆的国家。大漆,作为一种8000年来没有断绝的、源自中国的天然媒材,自古就被认为是一种活的物质,而非仅仅是一种涂料。从漆液由漆树上被割下的一瞬间起,漆就开始了它独特的物理变化,由人的手,经由工具,将漆涂抹或填勾到承载物(木、陶、铁、石等胎体)上时,漆即开始了它自身的演变。
距今8000年前的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出土了一枚漆弓和一条具有大漆修补痕迹的独木舟,这是人类最早使用大漆的记录。在8000年的中国漆文化长河中,漆以它优秀的性能——防水、耐高温、防腐、坚固、高可塑性而被先民们使用,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先秦的楚文化里,它是深邃和神秘的巫的实物化身,虽然未经雕琢却天然而富有生命力;在汉,它是最广泛流传的奢侈品,黑与红,光洁而简约,大气磅礴;隋唐,它是华贵和富有装饰性的地位的象征;宋,又摇身一变成为一色的极简和高雅,成为著名的素髹……漆可以是温润似玉般光滑,也可以是坚硬如磐石般凹凸,更可以介于两者之间似人力精心雕琢而成,又似浑然天成般自然纯朴,可以说,漆已经进入了中国人的基因当中,是中华文化不可磨灭的古老活化石和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漆是一种很有脾气,很有个性的材料。古代做漆很讲究季节,漆的干燥和季节的关系密不可分。比如杭州梅雨季节时的温度和湿度,最适合做漆,而三伏天气,根本没办法做漆,如果用空调降温,强行去驾驭它,人就会与漆漫长的生长过程之间产生矛盾,你想把漆涂得很平坦,它可能就会皱起来,因为没有顺应漆的规律在做事情。
漆最好的表达方式之一是多层的髹涂,待漆层达到一定的厚度之后,加以研磨,把凸出的部分削去,再不断打磨至光滑,让底下的漆层从漆面上生长出来。看起来丰富斑驳的漆面,摸上去却光洁如镜,这在传统漆艺中有专门的工序来完成。要先数遍、甚至十数遍的髹涂——再反复研磨——之后推光以达到表面的光滑——最后揩清去除表面杂质、划痕 ,漆画的制作过程大致如此。每个工序都有数十种不同的操作选择,其控制手法全在乎作者一心,做漆并非在驾驭材料,而是要与漆交流,要听从漆,要顺应漆,才能发掘漆的语言。漆的操作是一个如四季流转般的过程,作品是这样逐渐生长出来的,而非人为。
漆艺制作是非常艰苦的,它是用时间凝结的符号,是作者投入生命创作的结晶。一件作品的诞生,需要漫长的时间去等待、忍耐和孕育,它不张扬,它孤独,它需要时间去酝酿打磨,所以从事漆专业的人,都具有含蓄、内敛、不张扬的品性人格,追求的亦是东方的气质和东方的精神。文化和艺术如同基因遗传,深烙在我们的民族血脉之中,而中国漆文化的发展和传承,和整个民族历史相维系,亦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体现。
曾有人问起,为什么一定要用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做一件漆艺术品?完全可以用科技来代替的啊!而我认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用人的双手和发自内心做出来的作品才可以称之为艺术,漆的艺术语言具有不可替代性,漆的文化更是需要用我们的双手来进行传承。(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公共艺术学院漆艺专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