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双喜
当下中国的美术理论与评论存在这样的问题,即宏大叙事,堆砌大词,喜欢搞运动、追时尚,有不少文章不是学术研究而是文化表态和道德裁判。学术研究固然不能脱离社会,亦应该理论联系实际,为现实服务,但学术研究与理论评论不应该成为社会运动和时尚潮流的解说员,应该有自己的学术领域和学术品格。美术理论研究和评论中应该拓展文化研究的思想维度,文化在当代美术理论与评论中的权重性应该得到重视和加强。
进入21世纪的中国美术理论和美术批评,可以探索从“社会评论”向“文化评论”转型,从“关注社会”转向“关注文化”。前者是指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的美术理论和美术批评的重心是“社会评论”,是从作品对社会发展、人民革命、阶级斗争、利益分配等方面的价值和影响着手,提倡集体主义价值观,有着强烈的社会性和阶级性,所有的美术风格、技巧的价值,都要放到社会革命的价值体系中加以衡量。后者不是指某一种美术评论的风格和类型,而是强调在我们的美术理论研究和评论中应该拓展文化研究的思想维度,文化在当代美术理论与评论中的权重性应该得到重视和加强。
在当代,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体制改革与发展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三驾马车”,文化不是政治、经济的附庸,文化实力即国家实力。当今世界,国家间的冲突表面看是经济利益的冲突和政治冲突,背后却是文化冲突。不关注文化传统与文化研究的美术理论,是单一化的美术理论,不研究中外文化的发展历史与变化,就不能很好地理解和评论当代艺术的发展。
我们的理论家和青年学者应该静下心来研究历史与现实,脚踏实地,“多研究些问题,少提些主义”,特别是要拓展视野,认真研究国内外的当代文化现象与文化理论。艺术可以时尚,艺术家可以成为明星,但是学术不能“时尚”,不能搞运动,追潮流。我经常读到一些美术理论与批评文章,其中有很多“中国”如何,“西方”如何,“中西”又如何。我们是否可以做一个小的统计问卷,选取20个比较知名的中国美术理论家、批评家,了解一下最近5年来每人看了几本西方学者的原文著作,哪怕是中国学者已经翻译过来的?我们对西方当代美术家及其历史、文化环境了解多少?同时,看了哪些中国古典画论和文化历史书籍,对中国的传统美术经典又有多少阅读和研究?在现有的个体文化知识基础上,我们是否有能力谈论“中西融合”、“民族性”、“时代性”、“现代性”、“精神性”?
当下美术界的文章中最常见的是这个“性”那个“性”,这个“化”那个“化”,这个“模式”那个“模式”,难道不是一种大而化之的“宏大叙事”?当然,“国家文化战略”和各种“主义”还是要研究的,但这种研究也不是谁都可以说一通的口水议论,要有学术基础,了解当代学术发展前沿;要联系中国美术现状,多看当代的艺术展览,注重调查研究;要提出具体思路,使“国家形象”、“民族精神”这样的“战略规划”平稳地软着陆。概之,理论研究和美术评论不在深奥浅显,如果追求真理,言之有物,则文章长短皆宜;如果大而无当,空话连篇,则言论徒有其表。
关于美术理论与评论的文化转向,我建议三点:第一、社会评论转向文化评论应该立足于“视觉文化”,要在视觉艺术研究的基础上关注文化研究,注意这二者的交叉与融合,发展我们时代的视觉文化研究与视觉文化批评。这里特别强调视觉与文化的关系,一是为了区别于几十年来流行的政治化、道德化、文学化的思维与写作模式;二是文化是各门艺术与社会、人文思想的交集域,不同门类的学者能够产生较多的共鸣,而过于专业化的美术研究或形式分析,则属于专业人员的圈内交流,对社会公众的影响力较小。美术界的“文化评论”应该有自己的专业特点,即视觉艺术性,应该从美术作品和视觉图像的基点出发,展开研究和评论。第二、文化评论应该加强对中外历史和文化史、美术史的研究,其实“文化”与人类学关系密切,与“民族研究”深切相关,文化是民族的历史积累,作为美术理论与评论的基础的美术史,本身更是文化研究的重要内容。例如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写作的《菊花与刀》,就深刻地揭示了日本民族的文化根性,对于我们了解日本美术很有帮助。第三、文化评论应该提倡踏踏实实地进行个案研究。虽然研究文化发展的历史和规律很重要,对西方文化的宏观研究也是必要的借鉴,但是对中国美术进行文化评论,必须立足于中国美术的历史与具体作家、作品,在这一过程中,有必要对20世纪近现代美术史的重点(事件、人物、作品等)进行研究梳理,因为这与我们的当代美术发展有着直接的文脉延续。
美术理论家和评论家已经注意到“文化评论”在确立中国文化当代价值方面的重要作用,也注意到从全球文化的角度认识中国当代艺术的意义,“文化评论”在许多美术理论家和评论家那里已经得到实践与展开,“文化评论”的空间里又给各界专家学者展开广泛的交流,相互启发。近年来深圳美术馆连续举办了五届“深圳美术馆论坛”,探讨美术批评、公共艺术、城市文化、社会主义经验等,还有何香凝美术馆的“人文之声”讲座,已经举办了近200期。这两所美术馆邀请了许多专家学者,共同参与中国当代美术的研究与讨论,其实已经拓宽了中国美术理论与评论的研究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