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有个十香园,在江南新地沿着指示牌的方向,从青凤大街走进去,在密集的居民区里出现一条蜿蜒迤逦的河涌,一条小桥搭在河涌上,桥这边是岭南画派纪念中学,桥那边,就是十香园。这里是岭南画派奠基人居巢、居廉的故居,也就是岭南画派的发祥地。
游园
瑶溪盛景
十香园之美,除了它本身庭院的精巧雅致和植物繁茂,也在于它门前的“瑶溪二十四景”之盛。广州河南岛(今海珠区主要部分)本身是一个岛区,呈东高西低走向, 珠江航道前后环抱。岛的西部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河涌——马涌(后改称海珠涌),东西出口分别同珠江前后航道相连。瑶溪二十四景即在这山环水抱的钟灵毓秀之处。直到晚清至民国,这里依然溪流潺潺,画舫浮动,渔舟唱晚,花木扶疏。二居当年在此作画,瑶溪不知给了他们多少灵感源泉和创作对象!
十香园一直为居氏后人居住,历经风吹雨打、战火浩劫,在重修前已经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园内的扁额被居氏后人小心翼翼取下谨慎保管,否则,难逃被偷盗的命运。十香园因其在岭南画派后人中的崇高声誉,海内外寻访者络绎不绝,政府终于决定重新修葺。现在的十香园,实在是无甚“新”意,因为,它实在是太“新” 了。
假如,假如,我们可以让水城广州重见天日,还它以河道,予它以呵护,续它以文脉,还将诞生多少居巢、居廉、岭南画派、瑶溪盛景呢?
品艺
故园拾趣
激动要从广州艺术博物院《故园拾趣——居巢居廉绘画展》说起。本是无心路过浏览,却在其中沉浸七个小时,出来时饿得头晕眼花,始觉站得腰酸背痛。其时对“二居”毫无了解,纯粹是在蒙昧无知的情况下被画家的情怀和魅力打动。各种岭南特有的植物、花鸟、鱼虫,在清俊淡远的画笔下贯穿着一股“浩然之气”,仿佛中国文人积淀千年的生活态度,飘逸,洒脱,出尘,入世,寄情山水,俯仰天地,怀着对自然和神灵的谦卑和敬畏。那浩淼的自然界,构成了中国人心中乾坤,也构成了画家笔下洋洋洒洒的大千世界。
他的着笔和用色,已不似传统国画那般单一,毫不拘泥。鲜妍明丽,生气勃勃,植物的枝叶层次明暗有致,汁液饱满而将溢未溢,画面充盈着氤氲水气,如同岭南潮湿多雨的气候。尤其让人感到亲切的是,画家所着眼的,都是岭南最有代表性和最熟悉的风物,芒果,龙眼,荔枝,菠萝蜜,橄榄,螺,蚬,火腿,腊鸭,清新的田园芬芳和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那画张背后,可以听到蛙声、鸟啼、鱼跃、蝉鸣、水流,至于人家,“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 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首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正堪回味。
通过这些呼之欲出的作品,我知道了居巢和居廉。
隔山画派
居巢生于1811年,原籍江苏扬州宝应县,因先辈来粤做官,而落籍广州番禺隔山乡(今海珠区江南大道南),父逝,家贫,携堂弟居廉投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张敬修为幕僚,随其征战两广、江西等地。1856年,张敬修因失守落职返回东莞老家,二居兄弟随张返粤,因其爱才惜才之心,二居在张的可园断断续续客居十年。可园是清代广东四大名园之一,面积虽小而布局精巧,是典型的岭南园林建筑。可园十年,生活优越稳定,二居能以澄怀之心专于艺境,这是他们艺术创作最鼎盛的时期。
二居画作以花鸟画见长,他们所绘对象种类达百余种,都是来自岭南随处可见的桑基果园、豆棚瓜架、池塘河涌,多为岭南独有品种,完全可说是一部岭南草木图谱“大全”,这也使得二居的绘画题材一举突破前人窠臼,而呈现独有的“岭南风貌”。
他们的绘画以写生为基础,功底深厚。居巢工写草虫,自言其秘诀是把草虫“笼而观之”,彻夜研究揣摩,有时又恐笼中草虫形态不够淋漓尽致,又尝趴田野地头观察之,非常重视艺术生活的真实性。弟子高剑父对居廉的回忆也有类似描述。他曾形容居廉“眼之所到,笔便能到,无物不写,无奇不写,前人未敢入画者,师尽能之”,居巢也在扇面中题字道:“予从事写生,颇尚形似。暇时体认得之,或当不谬”,这些都鲜明的流露出他们的艺术态度:以造化为师,从自然万物中吸取养料,在形似的基础上提炼神似。这与当时晚清画坛临摹前人作品为主并讲求形式主义的画风迥然不同。
也正是因为这种严谨的创作态度,二居归纳提炼了撞水、撞粉画法,此法虽非二居首创,却在其手中发扬光大、影响深远。
张敬修去世后,二居返回番禺隔山乡,在祖宅旧居的基础上兴建十香园,遍植素馨、瑞香、夜来香、鹰爪、茉莉、夜合、珠兰、鱼子兰、白兰、含笑等十种花木,便于观察写生,遂名“十香园”。其时正值罢科举兴新学之际,二居以蒙馆形式授徒,与学生同吃同住,遇有家贫者,还经常解囊相助。上世纪20年代,广东近八成的美术教师,都出自十香园门下或受过二居熏陶。就连广州美术学院选址在隔山乡旧址,也和毗邻这个岭南画派的发祥地不无关系。二居桃李满天下,十香园可说是中国美术学府最早的雏形。在这个名震一时的“隔山画派”中,受居廉的耳提面命和技法影响,诞生了“岭南画派”的创始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
岭南画派
“岭南画派”这个名称,就算在画派内部也曾有过激烈争议,认为它带有狭窄的地域性,容易被人误会为地区性的画家团体,当“二高一陈”自日本留学归国时,他们是自称“折衷派”的,也有人称其为“革命派”,最后定名为“岭南画派”,实是大众约定俗成的结果。让我们把争议放两旁,来看看真正的“岭南画派”精神是什么 ——它主张吸取古今中外尤其是西方绘画艺术的特长来改造传统国画,强调兼容并蓄、取长补短,简言之,就是——折衷中外,融汇古今,最终目的就是要通过艺术美的陶冶来“改造国魂”。这其实是一场气势磅礴、摧枯拉朽的“灵魂革命”!
高剑父等人早年在日本追随孙中山进行民主革命,在日本深受明治维新影响,均是同盟会元老,参与过黄花岗起义、辛亥革命,回国后即发起以“文艺变革中国社会”为宏旨的传统国画改革。这是踏着辛亥革命风雷而来的号角,其崭新姿态和革命洗礼,令画坛为之一变。
岭南画派的革新精神与创始人的革命背景密不可分。这是其艺术价值的最动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