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在中国的出现和发展是与中国社会的变革和发展衣袂相连的。它符合绘画艺术自身的发展规律,使水墨画最终与中国的大文化相统一。从自然主义到表现主义,是一种多么漫长的迷失与找寻!
文人画到了元代,书法式的用笔成为一种有意识的诉求,此时题材成为习套,其象征意义(如咏物诗一样)也被冲淡,绘画成为艺术家以手运笔在纸上流动的记录,绘画的重点发生了转移,它变成一张画到底如何去设计,如何完成。总体说,文人画在元代尤其是元四家那里完成了历史性的大变革。从此,自然主义的审美转换成表现主义的审美,笔墨叙述成为做画的关枢。
在中国人眼中,书如其人、画如其人、文如其人、人们通过作品甚至作者的怪异行经可以感受到文人内心世界的信息。这里讲的创作主体是文人。自宋代以降,文化上的主要承担者是儒士,即士大夫。他们的主要文化活动是编写史传、注释并传布经书、创作诗词曲赋及各类文学、作曲奏乐、书写及绘制图画。到上个世纪初,新文化运动推波助澜,中国社会翻天覆地。嗣后,文人的身份认证成为大问题。时至今日我们都在怀疑中国是否还有文人存在。以至1985年南京有人提出新文人画的时候,反对者群起而奚之。
笔者在此必须花点笔墨来追述一下文人身份的问题,因为它关系到张志安的艺术背景。
文人就是追求独立人格与独立价值,更多地描述、研究社会和人性的人。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文人无处不在。我们不妨来看看对旧式文人的看法,其实文人的界定重在文人精神的界定。总体看文人有几个方面的共性:第一,它是以积极主动出世与消极被动抗世相结合的姿态来对待现实的社会生活;第二,具有一种情绪化的、悲剧性的、“超常”的人格精神;第三,追求精神自由(不仅是肉体自由)、重视生命意识、甘于孤独沉寂。
还是回到上个世纪初,文人身份砌底转型的时候。当时,中国的封建帝制结束,士大夫阶层也随之消亡。此时的文人大概有三种:一种是传统文人,他们读传统诗书,具有旧式士大夫的情结;一种是具有时代先进思想的文人,有些还出洋学习洋思想,他们力求移风易俗,改造中国;还有一种就是齐白石式的文人,他们出身寒门,没有旧式士大夫的情结,但却刻苦学习,骨子里保持着农民的本色和质朴的情愫。他们没有经天纬地之思,更无挤身权贵之想,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把画画好换钱过日子。
中国的新文人画,应该就从齐白石开始。齐白石的作品跟平民生活息息相关,他的画材跟旧文人画大为不同。“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意境在齐白石笔下换成了牧牛砍柴、耒耙篱笆。总体看就是大文人的学识,和老农民的本色的完美结合。齐白石的新文人画开宗立派,足足影响了中国近一个世纪的花鸟画历程。我们把他以及学步他的人统称为“齐派”。齐白石的艺术成就在此不再赘述,但看他的后继之人。通观齐派,齐白石是座高峰,而且是座主峰,在主峰周围有三座次峰,一座是李苦禅,还有并列的陈大羽和张志安。
李苦禅在于笔墨,陈大羽在于表现,张志安在于设计。
细说起来,李苦禅在笔墨的继承方面似乎天分十足,就连齐白石对这位学生也是推重备至,坚信他必显于世。然而李苦禅在表现方面却很欠缺,惟独画鹰,把眼睛画成方型并放大比例,突出了鹰的锐猛。其余方面基本没有创见,另外李苦禅的画还有“质粗文细”的毛病,有人说是因为他读书太少的缘故。但他的鹰已经被后人记住并多有效法,光这一点已经了不起了。陈大羽与张志安基本是同代人,客观的说陈大羽的笔墨不如李苦禅,但他善于对形体的夸张把握,对形体的表现造成了强烈的视觉效果,陈大羽画的最好的是鸡,他的鸡有时还有笔墨琐碎的之嫌,其他的小动物似乎都有齐白石的影子。书法也是取法齐白石,同样也有“质粗文细”的毛病。张志安出生于1930年,于2011年去世。长期生活在吴地,生前与陈大羽交好。张志安是科班出身,接受的是徐悲鸿的西式美术教学模式,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战火纷飞,国乱如麻,在他求学的年代,泰西思潮如海,革新的强烈愿景,淹没了对传统的理性思考。在他治学的年头,艺术大师齐白石的艺术光辉笼罩了整个国画界。花鸟画家基本在齐白石的羽翼下讨生活,张志安跟陈大羽一样,只能努力做齐派的骨干。张志安采用了设计的手法,对形态空间进行深入研究,打散尔后重组,既保持了动物的形态特征又充分体现了动物的精神风貌。老实说张志安笔墨不及李苦禅笔法略逊陈大羽,但张志安的画整体概括而又有文气,在表现上高出李苦禅。另外,张志安在题款上继承了齐白石的清新和平民手法,题款均出己意。比如“一生都在旅途中”、“鸡不叫也天亮”、“鱼儿天真甚,不知有钓钩”等等,都是对人性亘古的思考。这一点也是其他两位比不上的。
由于张志安执教景德镇陶瓷学院,因此他便把齐派的艺术延伸到陶瓷上,张志安反复探索、苦心孤诣,凡此四十余年。根据陶瓷的特点和窑变的规律,张志安的大写意文人画终于开启了陶瓷大写意艺术的新里程,为齐派花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概括起来,张志安的艺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对齐派的继承以及设计手法的开拓;二.齐派艺术与陶瓷的完美结合,使陶瓷艺术有了异样的光芒;三.张志安心底田园的绘画叙述对当下精神回归的启示。笔者将在接下来的篇幅里另行详细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