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蓝顶马上要沦陷为家具厂了,我这个"留守女人"近期也将最后撤离。虽然这里冬冷夏热、条件艰苦,但依然让人留恋。”清明假期前一天,成都知名女艺术家郭燕的一条微博,引来了圈内人纷纷关注。
2003年由艺术家自发聚居而诞生的成都蓝顶艺术区,是成都乃至中国西南规模最大的艺术聚居区,近10年来见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繁荣,在世界上都颇具知名度。如今,这里的50多位艺术家基本上已搬离,目前只剩下3位,最后一位将在今年6月搬走,把画室彻底让给家具厂仓库。
2003~2012,这就是成都第一个艺术生态聚集地老蓝顶艺术区的寿命。它用10年的光阴见证了成都当代艺术的发展与蓬勃,如今,它将默默地送走最后一批艺术家,退入喧嚣的车水马龙。
A 老蓝顶最后的倒计时
如今老蓝顶仅剩下3名艺术家“留守”,女画家郭燕6月最后一个搬走
她是驻守老蓝顶最后的艺术家
“我就是在蓝顶这个小舞台上,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4月2日下午,成都商报记者来到老蓝顶。虽然已经存在了10年之久,老蓝顶周遭的环境和道路状况并没有得到多大改善。这一点从女画家阿嘉娜和郭燕发给记者的指路短信中便可见一斑。阿嘉娜已于上月搬离这里,而郭燕则将驻守到最后一刻。
成都商报记者按照郭燕发给记者的短信前往“簇桥天艺村进太平寺机场,400米左手蓝白电线杆,拐进红色大门,蓝顶艺术B区。”但错过了一次那根“蓝白电线杆”,因为事实上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水泥电杆,在下方用蓝色油漆涂了几道,实在不显眼。不过最后总算是找到了。
这一天只有郭燕在蓝顶。另外两位艺术家程祥和许力将于5月搬离。他们就是老蓝顶目前驻留的最后三位艺术家了。大半艺术家都已经在上月搬走,多数去了位于荷塘月色后面的蓝顶青年艺术村。
“我是因为要准备10月在杭州的个展,才留下来的。”郭燕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因为6月就要出画册,作品也必须提早准备齐,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搬家,所以才留到了最后。”6月忙完后,她将搬进位于荷塘月色的新蓝顶艺术区。
郭燕说,自己大约是2007年4月搬来蓝顶的,“四月还是五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了我的第一次个展。”因为她想创作一张2米宽、3米高的大画,自己之前的住所兼工作室无法容纳,“连门都进不去。”“当时正是蓝顶最兴旺的时期,大概有50多个艺术家在那里,很热闹。”郭燕说,在这5年时间里,她的作品得到越来越多业内人士的认可,价格也涨了差不多4倍。“我就是在蓝顶这个小舞台上,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这个工作室见证了我的成长。”郭燕充满感情地说。“这里就像是我的第二个家一样,平时哪怕不画画,我都会习惯性地来这儿待着。”
去年的暴雨让老蓝顶遭遇“浩劫”
大部分艺术家的大多数油画都泡了水,许多画作直接报废
为什么大家最后都离开了这里?答案非常简单:环境所迫。郭燕说,“旁边的家具加工厂喷漆的时候,我们眼睛都刺疼。再加上锯木材的声音、运货车辆不停进出……根本没办法安心画画。”至于近期租金的上涨,都退居次要问题。
去年7月,成都那场特大暴雨,让老蓝顶的艺术家工作室也遭遇“浩劫”大部分艺术家的大多数油画都泡了水,许多画作直接报废。这也是促使许多人决定搬走的一大推动力。
和这里相比,位于荷塘月色的新蓝顶,无论是周边的自然环境,还是艺术家自己的工作室条件,都和老蓝顶有着巨大差距。郭燕把手机拍的新工作室照片递给成都商报记者看:一栋素净的三层高独栋小楼,其中有两层合构成一个高达六米的整体空间,作为画室。“这个新工作室的条件是太好了,我都跟我老公感慨:我配用这么好的工作室吗?大师才配用吧?”郭燕笑着说。
想看当代艺术如何从“草根阶层”逐渐迈入大雅之堂,新老蓝顶的对比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B 新蓝顶开启的春天里
老蓝顶的大部分年轻艺术家都搬到这里,加上从外地过来的艺术家,如今已聚集了三四十人。
艺术家的工作室是独栋小楼
各位艺术大腕的工作室,全都有露台,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明媚的田园春光。
昨天,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成都商报记者来到了蓝顶2号坡地,也就是大家通称的“新蓝顶”,说新,其实到今天也已有4年多的历史了。阳光依然和煦温暖,到处桃红柳绿,生机勃勃。十余座设计简约的独栋白色小楼矗立在坡地上,草坪上散布的雕塑告诉每位访客:这里是艺术家的工作室。每年春天,杨冕还会在自己工作室院子里举办风雅的“樱花派对”。
在2号坡地后面,是面积达80亩的“蓝顶核心区”,从2010年10月起开发,包括70多间艺术家的工作室和面积达5000多平方米、由著名建筑师刘家琨设计的新的蓝顶美术馆,当时成都商报也对此做过独家报道,罗中立、张晓刚、方力钧,包括刘家琨自己都在核心区定下了工作室。
如今,这片核心区已经建设得初具规模,工作室基本都已落成。顶着午后热烈的阳光,成都商报记者在蓝顶创意产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蓝顶公司)总经理金延的带领下,第一次踏上了这片日后注定成为成都文化和创意产业又一焦点的工地。
“我们尽最大努力保护原有的土地和生态不受破坏。”金延边走边介绍着,成都商报记者也总算亲眼见到了各位艺术大腕们的工作室,全都有着露台,以及巨大的、几乎占了整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明媚的田园春光。方力钧的工作室外还有大片油菜花地。
“蓝顶”从此只有一处
女画家阿嘉娜: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再也不用像原来那样每天赶车去画室。
“目前我们说的蓝顶艺术区,不仅是荷塘月色这一带,也包括后面位于新兴镇庙山村的蓝顶青年艺术村,未来在锦江区、荷塘的另一侧,还会有一片更大的艺术小镇落成。”金延告诉成都商报记者。
成都商报记者走出核心区的工地,来到仅几里路外的蓝顶青年艺术村,老蓝顶的大部分年轻艺术家都搬到了这里,加上从外地过来的一些艺术家,如今也已聚集了三四十人。村里都是结构雅致、整排相连的两层红砖小楼。金延指给记者看后面一栋正在修建的红砖楼。“这个样板楼最早是我们公司修的,中间还夹杂了些当地农民的房子,很不协调,但我们不去干涉。随着艺术家的不断入住,这些住户开始主动按照这些小楼的样子来改造,租给艺术家们使用。这就是最让我们开心的地方,引导而不是灌输。”
村落依地势分上下两片,走下台阶,去年7月因为暴雨毁画伤心流泪的女画家阿嘉娜,正跟其他几位年轻艺术家开心地坐在遮阳伞下吃火锅。她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因为这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自己打算收拾好了后就住进来,再也不用像原来那样每天赶车去画室“上下班”。她隔壁的汤艺已经在门口种满了花草,阿嘉娜自己移栽的滴水观音也正在拱叶子,像蓝顶一样不断生长。
从今往后,蓝顶再没有“新老之分”,只意味着这一个地方。同时,聚居了众多国画家的画意村、何工创立的高地艺术区、离荷塘月色不远的和祥瑞苑,以及许多艺术家们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大小工作室,仍在源源为这个城市的艺术发展注入新动力。
C 老蓝顶是如何“诞生”的
有的农家乐没生意了,就租给艺术家,有人把自己的鸭圈、鸡圈改造成工作室。直到2003年之前,成都的艺术家们从来不曾这样大规模地聚居过。当时周春芽还住在玉林的沙子堰,杨冕、郭伟和赵能智在南三环附近找了个地方。“结果才待了3个月,那个地方就要拆了,赶我们赶得很急。”郭伟回忆说,“我们就在附近到处找地方,正当我们都快灰心丧气的时候,忽然开上了一条小路,两边有柳树,周围有苗圃,看上去不错。”在这里,他们找到了一个大库房,属于一家建筑公司,里面堆满了诸如搅拌机、水泥等物件,但周围环境还不错。
四人租下了这间库房,隔断成四个工作室,这就是老蓝顶的A区。“租金是每天每平方米3毛多钱,一个月大约10元/平方米。因为每月天数不一样,大家觉得按天算更精确。”郭伟说,艺术家过日子也懂得精打细算。“现在听说涨到6毛多了。每个月每平方米差不多20块钱,翻了一倍。”
虽然条件简陋,但比起之前的“颠沛流离”,他们都非常满意。“艺术家喜欢扎堆,正好周围也有空房,其他艺术家也都很感兴趣,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搬来了。”郭伟说。
空房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多的。事实上,“有的农家乐没生意了,就租给艺术家,然后看到来的人渐渐多了,就有人把自己的鸭圈、鸡圈改造成工作室。”郭伟笑着说,“我记得刘虹的工作室就是鸭圈改造的,都收拾好了还能闻到鸭屎味。”
艺术家多了,蓝顶也慢慢分出了“片区”何多苓、罗发辉等在B区;吉磊、张发志等是C区的“元老”;贺鹏、魏延等几人最早入驻D区;徐牧原、阿嘉娜等人在E区。蓝顶的五个小区就此成了格局。
至于“蓝顶”这个名字,很多人都知道是根据库房的蓝色铁皮屋顶而取。“有一天在草地上聊天,我们一致认为那个蓝色屋顶很难看,但也很醒目,说干脆就叫蓝顶得了。”
据杨冕回忆,2003年后,当代艺术开始迎来了一个繁荣时期。以周春芽、何多苓、郭伟、杨冕、罗发辉等人为代表的知名蓝顶艺术家们,表现日益抢眼,作品价格和拍卖行情连年走高,与中国当代艺术的蓬勃兴旺,热烈地融合在了一起。
蓝顶艺术家们的“集体力量”也开始显露出来:2004年,深圳美术馆举办了以蓝顶为主题的“居住在成都”邀请展;2005年,法国第一届蒙彼利埃中国当代艺术双年展,特别邀请了蓝顶的多位艺术家参展,为之专设“成都馆”……蓝顶这两个字,在国内当代艺术圈声名鹊起。
然而,老蓝顶始终摆脱不了家具厂的污染和干扰。周春芽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去法国参展时,一位艺术家提到了这个困扰,在成都商报上报道出来。“三圣花乡主动邀请我们到那里落户,我们从法国回到成都,他们直接来机场接我们去商谈!”
真正搬离的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两年。郭伟、杨冕、周春芽、何多苓等一批最早入驻老蓝顶的艺术家,也成了第一批离开老蓝顶的艺术家。从2008年开始,蓝顶艺术区有了“新、老”之分。周春芽透露,“我们现在的那几间工作室,产权完全归艺术家自己。”
记者手记
消失不见的只是艺术家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
蓝顶的灵魂,一直生生不息
人就是这样,再多的感伤,也抵不过现实的衡量。这一点从老蓝顶的“自然死亡”中便可看出:虽然很多艺术家们对当年那份回忆颇有些不舍,但对于搬去条件更好的新工作室,终归是开心的。所以对老蓝顶的消亡,艺术家总体不觉得感伤,因为它的条件实在不怎么样。坐落在一片家具加工厂区里,艺术家靠自己在门口种点儿花花草草,显然不抵事。
画家们看中老蓝顶,主要是因为仓库的天花板够高,其他的不便都可以忍。因为偌大的空间加热起来很难,年轻女画家阿嘉娜每年冬天手上都会长冻疮,又疼又痒。
在周春芽的心里,真正的蓝顶就应该在荷塘边、月色里,那是能够令所有人安心待下去的地方。所以他连50年、100年后的发展都悄悄期望上了。他看来是一直记着德国那个达姆施塔特艺术村:艺术家们在1899~1914年间在那里聚居、创作。后来大家也离开了,但他们留下的工作室和作品,却令这个小城的一角,至今仍是众多游人参观的景点。
预计今年年底,新蓝顶核心区就可以对外开放,来自全国各地的艺术家和创意机构将如燕子般纷纷飞来,筑好自己的巢。这片目前还尘土飞扬、坑坑洼洼的地方,毫无疑问会在不久的将来大放异彩,成为成都竞争“艺术第二城”的有力法宝。老蓝顶如果有知,应该也会为此感到欣慰。其实,消失不见的只是艺术家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而蓝顶的灵魂、艺术的精神,则一直都生生不息,不断“激活”这个城市的灵感。
老蓝顶创始人寄语
郭伟:我们在老蓝顶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我们当初有幸像磁石一样,吸引大家来到这里。艺术群落的成长也像一个人的成长,我们在老蓝顶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离开其实是进步。就好比人人都会怀念童年,但终归还是要长大。
杨冕: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创造了一段历史。老蓝顶的诞生,肯定是成都当代艺术进入到工作室时代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如果没有老蓝顶也不会有新蓝顶,如果没有新蓝顶,也不会有今天和未来更大的创意文化实验区。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创造了一段历史。
周春芽:我衷心希望它形成的模式和影响能够持续下去,哪怕是50年、100年后艺术家的聚居,不仅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对城市的艺术发展也有着无形却巨大的影响。现在的蓝顶艺术区已经在全国甚至世界上都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我衷心希望它形成的模式和影响能够持续下去,哪怕是50年、100年后,我们自己都已不在的时候,这片蓝顶依然存在,以小型美术馆或纪念馆的方式存在,告诉后人这段充满意义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