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北京798艺术中心游人如织,出租车司机抱怨酒仙桥附近比平时还要拥堵。从尤仑斯当代艺术中心门前的红色笼子到白盒子画廊,到处都是背着相机的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的杰罗姆·桑斯说:“798园区从规模上已经超过了许多欧洲的艺术中心,它很成熟,是世界级的,每天接待的参观者形形色色,类型丰富到不可想象。它把艺术从一小圈人身上散播开去,你看,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很有潜力。”
“可是和欧洲相比,我们还远远落在后面。”在法国生活了十年的曾琼,仍然对中国的现状持保留意见,“因为缺失的是古老的传统,把艺术和生活亲密相融的传统——我们觉得去美术馆是一件大事,而对于他们,是和喝咖啡一样的生活习惯,我们学会了喝咖啡,却还没有养成去看画展的习惯。”
这样的交锋并不新鲜。
拍卖会上的藏品频频诞生天价,从千万到亿元,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去数那串数字后面究竟有几个零,还是搞清楚这幅画上有多少个名家的题跋?得到这些天价藏品的幸运儿们是把它挂在家里仔细赏玩,还是压在箱底封存起来等着来年再入市换个好价钱?每年毕业的百万艺术院校大学生里,有多少人转行做了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领?还有多少个家庭在笃信“艺术,要从娃娃抓起”的信条,却不知道未来有多少个艺术青年要过着毫无艺术感的物质生活?
从艺术市场的数字翻腾到学油画的年轻人放下画笔走向绘图软件,从杰罗姆·桑斯的“有信心”到曾琼的“仍然担心”,艺术在中国人的生活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让艺术成为习惯
杰罗姆·桑斯是尤仑斯艺术中心的馆长,除了与当代艺术打交道,他还是LIQuidArchitecture(液体建筑师)乐队的主要成员,发了两张唱片,5月份会在北京草莓音乐节上做表演,台下将站满平均年龄不超过25岁的青年男女。曾琼在法国生活时每天打理花园、写书、看展览,回国后做画廊和艺术公司,他们都是习惯了在艺术中生活的人。这个习惯,是需要时间和环境去培养和累积的。
在法国,去看一幅画可能是一个人整个月的生活,而当地的美术馆没有因为民众的自觉意识而懈怠,相反,总是做出高质量的艺术活动,让人们的体会更加丰富。从1999年开始的“博物馆之夜”已经有11年的历史,2008年有150万人点起了帽子上的 “矿工灯”,在黑暗中观看每一尊雕像,而每个城市都为观众们准备了不同的礼物:巴黎艺术与工艺博物馆邀请孩子们共同寻找馆内的“秘密”;在下莱茵省,人们在夜色中游览古堡,并品尝着手工作坊烘制的奶油蛋糕;位于蒙特邦的博物馆则为游客奉上爵士音乐……博物馆之夜被当地人视为节日,为了能获得与平时不同的观感,许多人都自觉地在广场上排队直到深夜。在欧洲时常发生全城的艺术狂欢,杰罗姆·桑斯告诉我,美术馆的“白夜”派
对上,不仅有通宵的展览,
艺术家也会和观众们有更
亲密的接触,而不是像开新
闻发布会一样台上台下的
提问回答。
从习惯的培养上来说,
与法国相比,中国自然起步
很晚,但是在近几年,这种
培养公众参与艺术的活动
也正在兴起。
2010年的春天,北京的八家美术馆尝试着做了第一次的联合展览 “艺术大动员——24小时艺术周末”,单从名字就能看出,策展人的意图在吸引更多人在周末到美术馆来。
春夏秋冬的第一个周末,八家美术馆会做出一个主题策划,春天是美术馆的建筑之旅,由建筑师带着观众参观这些设计独特的展厅。除了主题策划,每家美术馆都会根据自己的特点做出相应的展览,例如北京画院的齐白石、黄胄展,天安时间的荷兰前卫建筑师群体MVRDV的城市设想,还有今日美术馆的版画工作坊和儿童绘画与心理讲座……这些活动,都在无形中秉承了美国博物馆协会在1900年对艺术馆做出的定义——“艺术馆不在于它拥有什么,而是它以其有用的资源做了什么。”
就算联展是从2010年的春天才开始在北京首次举办,中国的美术馆馆长们至少意识到,让人们走进来,是让艺术成为习惯的第一步。
从仰视到相处
当你每天去看同一幅画,可能一阵子过后你发现不再仰着脖子看它,不再被它的天价吓倒,而是在和它的相处中找到了平等的关系,这也许是人们说的“让艺术品走下神坛”的方式。从仰视到平视,也是我们和艺术品相处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去消费它。”嘉德在线(www.artrade.com)的总裁陆昂说。嘉德在线是在互联网上进行艺术品拍卖的公司,让“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是陆昂有些理想主义的愿望,所以从2000年创办开始,她和公司就不断地培养受众消费艺术品的习惯。
谈到消费这个词,陆昂说,“这是和投资、收藏都不同的概念。投资只是一个结果,或赚或赔,过程里和字画没什么交流,没多少感受;收藏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很少人能达到,门槛很高,需要悟性和专业知识;而消费,是我们普通大众可以做到的。但是首先别想着拿艺术品挣钱,喜欢它是你买它的第一要诀,然后可以想想它在你的生活中发挥怎样的功能,是挂在自家的客厅里,还是送给朋友,这才是艺术消费。”
她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画,身后是季大纯的,面前是聂鸥的,窗台上是一个美院学生画的。季大纯的画到今天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她从没有打算要卖掉它,这大概是陆昂认为的人与艺术品的最正确的关系:相处。
她很多次提到“相处”这个词,这种拟人化的称谓能让人感觉到艺术品在她的生活里扮演的角色,不需要仰视,不需要担心砸在手里烫着了。“我每次买艺术品之前,问自己的只有一个问题:‘你愿不愿意跟它长期相处?’国外之所以有很好的艺术消费习惯,是因为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与艺术品‘相处’;而国内的美术教育和艺术品宣传却往往摆出一副神秘化、精英化的架势。这实际上是一种误导。”
虽然历史上嘉德在线也成功地拍出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物件儿,但网站上有着大量百元、千元起拍的拍品。陆昂一直强调,价格不是她做拍卖所考虑的要素。“不要把高价格和艺术品划等号,艺术本来就是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网络的意义就在于它的平民化、民主化,打破所谓的价格门槛,打破精英对艺术知识和鉴赏的垄断,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们自己其实有权利也有能力与艺术品相处。”
可也不得不承认,价格的门槛的确把很多人挡在了门外。只有当价格被人们接受时,艺术消费才能变成事实,与艺术品相处的情境才能产生。
在今年5月,北京也即将有一场“买得起”拍卖会,这在收藏界并不新鲜,去年广东就办过一场,巴黎的夏布雷空间也办过,大多数拍品零底价起拍。最近的一些拍卖公司的小拍中,比如刚刚结束的嘉德四季,零底价也开始出现。这无疑给了很多人希望,让一些不敢涉足的人群有到场参与的可能,圈子从小逐渐放大,才是艺术进入公众生活的前提。
“和普通消费品相比,艺术品的稀缺性决定了其价格,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花高价才消费得起艺术品。‘高价’很大程度上是人们观念里的妖魔化。如果这一直是巨富阶层的游戏,那会非常不好玩。”陆昂说,“如果有人因为嘉德在线而改变了生活方式,懂得平等、友善地与艺术品相处,那是最好的事情了。”
更多的平台
和陆昂做的上拍卖平台不同,曾琼想为艺术家和公众搭建沟通的平台,而她们的共同点,都是希望人们在了解艺术的同时,接受艺术消费的概念。
曾琼所在的艺潮公司正打算做一系列的主题活动,来帮助还没有被评论家和消费者认识的年轻艺术家打开局面,改变百万美院毕业生“毕业即失业”的现状。
说起这件事的缘由,她记起以前做画廊时常常收到整袋的资料,都是年轻人的画,但是画廊的容量有限,操作展览的成本不低,一般都不会冒险为刚毕业的学生做画展。未成名的艺术家很难进入这个系统,更不要谈国际画廊博览会、艺博会、双年展这样的大场面。相反,成名的艺术家作品价格不断地攀升,就连喜欢他们的人也买不起那些画,久而久之公众觉得艺术圈子越来越窄,变成了熟人的游戏,创作者与受众之间形成了很大的真空地带。
她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介绍年轻艺术家担任企业家的艺术鉴赏顾问,希望巨富阶层看到黄金浴缸之外的东西,期望他们能关注到更有价值的生活;又或者在城市的商业中心做展览,真正地打破小范围和小群体,让公众像欣赏漂亮衣服一样欣赏好的创作,购买好的创作,这也刚好和陆昂提倡的消费概念不谋而合。
同时,她也希望,因为这个平台,让公众了解到我们需要建立新的艺术观念,从认识到艺术教育的功利性开始,向着享受艺术的乐趣转变。“其实它和我们生活的不同层面都在发生联系,和每个人都有关系,比如我女儿的手绘,对我来说这比任何的工业化装帧产品都要艺术,这是欧洲人对艺术敏感之所在,他们认可手工、原创的东西,而不是知名的复制品。就好像法国的女银行家愿意和穷艺术家谈恋爱一样,社会给予这种关系的态度是肯定的,在目前的中国,似乎缺少了那么点理想主义,务实的风气让人们的感觉不敏锐,迷信工业化的复制超过了对原创的追求。”
对于成熟的艺术家,尤仑斯也愿意为其搭建更丰富的平台,例如展览的跨界。尤仑斯最近的展览中,就不再拘泥于画家做画展,当代艺术家做装置,而是混搭了一把,让拍电影的张元来做摄影展,让非洲艺术家来做与南非世界杯有关的“运动型”作品,接着还会有建筑、光线、气味等等组合起来的展览。
杰罗姆·桑斯表示,通过混搭各种艺术风格的展览、讲座和沙龙活动,吸引到非艺术圈的人们来关注,就是最大的成功,而张元等其他领域里的艺术家,也会因此获得新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