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所在的军械库展区(© Adrian Welch)
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彭锋自接过本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策划工作起便异常忙碌,他提出的“弥漫”主题引发了众多好奇与推测,在传统文化参照下以气味为主线的构思颇具新意。可以拭目以待原弓、潘公凯、梁远苇、蔡志松和杨茂源这五位艺术家最终如何以装置形式表现酒、茶、中药、香、荷等气味性概念,而中国馆所在的储油库及绿地空间这样的现场环境届时将会对展示有怎样的具体影响也尚未可知。
官方新闻发布会将于五月举行。近日,我们简单采访了彭锋。
记者:您为今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定的主题为“弥漫”、并以气味作为主要表现形式,这与双年展总主题Illuminations的结合是怎样考虑的?怎样具体理解“弥漫”这个主题?
彭锋:这个词本身的含义是光照、照亮,引申为启迪。最初我接到中国对外艺术展览中心的邀请函上,该词被译为启迪。我后来访问了威尼斯双年展的官方网站,发现比奇用大小写的形式,将该词区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大写的ILLUMI,就是光照的意思。第二部分是小写的nations,意思是诸国家或者众国家。两个部分加在一起,说明比奇希望艺术家们来思考一种国家关系。我在策展方案中做了这样的理解。根据我跟欧洲知识分子的交往经验,我发现他们有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是渴望沟通、交往,从这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希望全球化的;但是,另一方面又担心全球化会造成文化多样性的丧失,因此特别强调文化身份的重要性。ILLUMI作为光照、照亮、启迪、启蒙,是取消多样性的,无论在基督教那里还是在现代性那里,都是在标榜一种普世价值。它接近中文“普照”一词的字面意思。但是,nations却明显在表明多样性,因为这里用的是复数。从哲学上来讲,这里的矛盾也就是一与多的矛盾。比奇的主题体现了欧洲知识分子在全球化时代中的矛盾的心理。这是我的猜测。后来拿到比奇给艺术家提的五个问题,印证了我的猜测。
“弥漫”的英文表达是pervasion。我比较喜欢这个词,它表达的意思一方面比较柔和,一方面蕴含力量。我曾经想过用penetration这个词,虽然也能表达弥漫和渗透的意思,而且在音节上与illumination更合拍,但是它显得过于强硬,不太适合我要表达的意思。我在这两个词之间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牺牲形式(音节)上的美感,保留内容上的准确性。如果当初我决定用penetration这个词语,翻译成中文就不是“弥漫”,而是“渗透”或者“穿透”或者“透”。凡是涉及国际性的课题,我都是先用英文思考,然后找相应的中文表达,因为让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读懂你的想法,这是至关重要的。
我之所以用“弥漫”这个主题,原因在于它既能表达中国文化的内涵,又能表达我对总主题的思考。我在策展方案中这样写道:“基于光照的启迪,是基督教文化的基本观念。中国文化更侧重味或者气味。中国哲学主张宇宙万物是气的聚散,而不是上帝的创造。气充塞于天地之间,呈弥漫、迂回、渗透的状态,与光的直线照射不同。对于直线照射的光来说,最重要的是‘源’,上帝就是‘源’的象征;对于弥漫渗透的气味来说,最重要的是‘流’,自然就是‘流’的过程。一些比较美学家已经注意到,西方美学重视光,中国美学重视味。西方的光的照射和启迪,就是中国的味的渗透和弥漫。”我用味的弥漫来对应光的启迪。我现在还对我这个应答感到满意。我自以为弥漫比启迪能够更好地说明今天错综复杂的国家间关系,当然也能够更好地说明中国文化的特征。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应答。我自己认为这个回答还算智慧。我跟国际学者和艺术家交往较多,我感觉到我们的优势可能就在智慧或者聪明上。我这里说的智慧或者聪明是中性的,指的是想问题时层面比较多。这是受中国语言影响的结果。这种思维方式有优点,也有缺点。比如,优点可能是灵活变通,缺点可能是不够精确,不够恒久,不够系统化。
记者:中国文化符号在当代艺术创作中已被反复使用,西方也以很熟悉,您这次会从怎样的角度来考虑传统文化在其中的表现形式?
彭锋:首先我不认为我像你心目中的那些当代艺术一样,在使用中国文化符号。当然,这次展览着重体现的是中国文化的特征,但是它跟简单挪用中国文化符号不同。当我们在说文化符号的时候,尤其是在说传统文化符号的时候,通常会认为这些东西是过去盛行、现在衰落或者需要保护的东西。但是,我们这次展览要展示的东西,却不是这些缺乏生命的符号,而是迄今仍然充满活力的生活,是当代中国人活生生的生活的一部分。据我所知,这些东西很少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被使用,因为它们离实际生活太近,太像生活而不像艺术。当代艺术创作喜欢用某些离今天生活较远的符号,这样更容易同真实的生活拉开距离,更容易体现“艺术性”。这符合当代艺术的“相异性”原则,艺术总得跟生活不同。如果一个西方人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对实际的中国不太了解,仅仅通过当代艺术中挪用的中国文化符号来了解中国,那么他们心目中的中国往往是非常异样的,至少是好多年之前的中国。对于那些来过中国,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比较熟悉的西方人,他们应该很容易看出我们这次展览与那些挪用中国符号的作品之间的巨大差别。我们的作品展示的是活的中国,是今天的中国人依然保持的生活方式,里面包含中国老百姓的精神追求和生活品味。当然,这些东西是传统的,但又是当代的,是在今天依然活着的传统。即使不通过当代艺术作品,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们,只要来过中国,只要熟悉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就都能够理解我们的作品。
记者:气味作为展示手段之一,打破了展览的视觉常规,对于如何在空间中展示“气味”,您是否已有打算?
彭锋:除了我的打算之外,艺术家们都有自己的办法。这次展览的确打破了常规,其中有一个外在原因是中国馆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规的展馆。大家都知道,中国馆可以利用的是一块草坪和一个装满油罐的油库。这样的展馆条件,估计不会有多少人能够想象得出来。我这里无法对作品进行具体的描绘,但我可以告诉大家,所有的作品不仅充分展示了气味,而且有极好的视觉效果和声响效果。当代艺术在视觉领域中的探索已经走得很远了,里面很难有新的创新的空间。近来通过多媒体将声音也包括进来了,扩大了当代艺术的领域。但像我们这次将嗅觉、味觉和触觉也包括进来的实验,估计还不太多。我想试试,像嗅觉、味觉和触觉这样的通常被认为是低级感官的领域,是否也可以进入当代领域。我期待所有参观中国馆的观众,首先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那里的艺术,其次才是用脑子去思考它们。
记者:您最初如何决定邀请哪些艺术家的?又是如何向艺术家们传达您的策划意图的?
彭锋:我是根据艺术家的相关经验来邀请艺术家的,我先跟艺术家讲述我的概念,我所要求的效果,然后由艺术家提交方案,最后根据艺术家的方案确定参展艺术家。
记者:您与最终名单上的艺术家们以怎样的方式合作?您提到过作品会在现场完成,那您与艺术家们会有怎样的工作流程?
彭锋:除最后确定的几位艺术家之外,我还找过不下20个艺术家,请他们提交方案。最后我选择了最适合这次中国馆的方案。艺术家早就确定,他们的作品差不多就要完成了。4月1日所有作品将起运至威尼斯。我与艺术家的合作方式可能有些与众不同。
这些艺术家都是我请来的,专门为中国馆创作的。所有作品都是针对这次中国馆创作的新作品。我会给艺术家们提出一些要求,但都是最基本的要求,艺术家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充分尊重艺术家的个性和创造性,但是出于总体考虑,我会就具体作品提些建议。我和艺术家们将于5月20日出发去威尼斯安装和调试作品。这次展览的作品有一些技术上的要求,我们必须早点过去调试。
记者:可以想象这次展示的现场体验会非常重要,对于无法去到现场的观众,您对大家有什么了解作品的建议?
彭锋:由于这次展览视觉和听觉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重要的部分来自嗅觉和触觉,因此不能去现场的观众就无法感受作品的大部分内容,为了弥补中国观众的遗憾,我在设想等威尼斯展览结束之后我们在国内找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再做一次,让大家能够现场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