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利
陸鶴齡自幼愛畫,初涉獵頗廣,六七十年代便有數以百計的油畫、國畫、連環畫見諸報刊,70年代中後期開始專攻國畫。一方面是八十年代初入中國美院深造,尤得方增先先生的悉心指導,有陸儼少、沙孟海、陸抑非等先生傳道授業,又與吳山明、劉國輝、馮遠等亦師亦友的談藝論道;另一方面是在安徽省博物館的十年苦修,在文化功底與藝術實踐上奠定了其成功的堅實基礎。
翻開陸鶴齡的畫冊,一股雄渾之美撲面而來,不經意間,“真率自然”四個字湧上心頭。“唐畫刻畫如緙絲,宋畫黝黑如樵碑。力挽萬牛耍健筆,所以渾厚能華滋,粗而不獷細不纖,優入唐宋元之師”。黃賓虹力倡“山川渾厚、草木華滋”當然本意在山水畫創作,然其妙處,實在筆墨,此又不單可用於山水畫。謝赫論畫人物畫以“氣韻生動,骨法用筆”為首,而氣韻之妙更需以筆墨表現:“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今觀鶴齡之畫,於筆墨頗有心得,能得造化真率樸誠之趣。
鶴齡筆墨之趣,一在用墨厚重中不乏變化。他的畫設色濃蔚,賦予畫面一種雄渾的美感,無論是在《青藏高原》上伴著《草原上的風》《高原放牧》,傾聽《遠山的呼喚》,體味《青藏風情》,還是於《故鄉的小鎮》隨著《池塘清風》,體會《南國風情》,又或是去往《蜀山會友》,《溪山行舟》《臨江遠眺》,于《江上》,見《漁歸》皆有乍觀滿紙烏黑、一片混沌,而細品則淋漓磅礴、厚重雄渾之感。而在這一基調下則蘊涵著豐富的變化。且看《蕉蔭傣女》;此圖以濃重的墨色寫芭蕉,而細觀數片蕉葉,其中又有濃、淡、乾、濕、焦墨、破墨等多種墨法墨色的運用,形成一個整體的塊面,毫無零亂之感。其與左方作為畫面主體,以淡色勾勒出的人物對比,一濃一淡,一乾一濕,一精巧嫵媚一粗獷豪放,頗有意趣。細細品讀每一幅鶴齡的作品,都可以在單純的“黑、厚”中看出巧妙的變化。
鶴齡筆墨之趣,二在用筆恣意撒脫而不失章法,正合“反虛入渾,積健為雄”。中國畫用線一向強調以書入畫,以“寫”為準則,更有“金剛杵,錐畫沙”之說。從《唐人詩意》、《南國印象》等圖來看,鶴齡於人物五官、轉折結構處頗為留心,皆以傳統之法“寫”出自不必說,而樹幹、枝葉、山體結構、少數民族的衣飾等大處用筆揮灑自如,不拘一格:行筆處似無意而實有意;承接上似雜揉而實有序;如“反虛入渾”所指“如白沫過沙後的狂濤湧起”。這是對整體厚重效果的一種“破”,這種“破”造成了靈動變化的效果。然而“破”並非無的放矢,而是要“積健為雄”。我們設想一下畫家作畫時的情景:這些富有變化的線條積少成多、積弱成強、連點成片,最後渾渾然一氣呵成,就如同微風撫面,先是給你點點涼意,之後是毛髮浮動,最後是滲透你的肌膚,如此步步為營,步步推進之後高潮湧起,構成最終的畫面效果,實則“破而後立”。
無論如何巧妙的運用筆墨,最終目的還是要表達出畫家的思維與想法,與觀畫者做心靈深處的交談。鶴齡有一些宗教題材的作品,如《燭光》並不意在表現傳教,而是力圖以現代的角度出發,以此比喻人類藝術精神的薪火相傳,在歷史與現實的相互凝視中對文化做深層次的反思。鶴齡雖自稱凡夫俗子,然其畫不俗,頗能引人深思。
數十年間,鶴齡穿峽江,赴遠山,觀浩浩湯湯,橫無際涯之景:品朝暉夕陰,氣象萬千之境;在雲貴川的少數民族村落間,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跡。其風格也早已不局限於浙派小品人物的表現手法,而是不知疲倦地進行著種種嘗試;高原系列、南國系列、宗教題材、古典題材……“荒荒油雲,廖廖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這是說雄渾的境界,豪放的美景中包涵著哲學的意味,很耐品,鶴齡的畫亦如是,很耐看。
鶴齡方入“耳順”之年,前路頗長。他的心態也很好,如其所言“人生的藝術與藝術的人生,猶如日月輪回,陰陽化合,不可強求也不可不求。探其規律,適其法度,全在自然自得之中”。以自然之心畫自然之畫,我們有理由相信鶴齡會為我們帶來更多讓人心動的作品。
程大利 人民美術出版總社總編輯,著名的中國山水畫家、美術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