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做客广播节目时,我谈到了“画家要有自我否定的勇气,只有不断地自我否定,才能不断地进步。”当时由于节目时间限制,未能展开话题。其实很多画家也曾经谈到过有关“自我否定”的话题,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此我也想谈谈我对“画家的自我否定”的一些理解。
自我否定而非“否定自我”
就像很多导演经常说的那样——“我最好的作品是下一部”,画家也应如是。没有否定自己的勇气,就是缺乏前进的勇气,就会固步自封。据说齐白石70多岁时曾对客言道:“我才知道,自己不会画画”。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自谦,当然也非妄自菲薄,而是一位臻于化境的大师“衰年变法”后的自我反思和升华,是对到达一种新艺术境界的感悟。
自我否定绝不是“否定自我”,这种“否定”应该建立在艺术修养的提高基础上,正所谓不破不立。我们现在面向的是一个多元化的文化,各种浪潮不断冲击着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画家在这纷乱的艺术世界中应该守住“自我”,否则就会在这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潮流冲击下失去思辨的能力和前进的方向。有些画家在作画时今天跟这股风,明天画坛风向变了,又忙着改换门庭,这就是失去自我的一种表现。
失去了自我也就无从谈起“自我否定”。我看前辈大师们的作品,基本上都会分成各个时期来研究。这些作品虽是同一人的作品,但往往会有很大的差别,这就是前辈大师们不断“自我否定”的成果。我们同时也可以看到,虽然大师们不同时期的技法、章法、意蕴等都不尽相同,但是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齐白石,那是李可染,原因就是大师们的作品无论怎么变,还是“吾道一以贯之”,这个“道”就是自我。
进者法,出者道
李可染先生曾说:“要以最大的勇气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 这一“进”一“出”,其中自然也有一个自我否定的问题。“打进去”就是对传统的手摹心追,体会古人妙处,学得古人精髓,这是要勇气的,非“耐住十年寂寞”而不得。正所谓“进者法,出者道”,进去了就是得到了法,而想得“道”就必须“打出来”。
我注意到很多画家青年时风格鲜明,也勇于探索和发明一些中国画新的意蕴和技法,非常成功,迅速在画坛蹿红,之后就抱着这些成绩不敢撒手,也失去了再创新的勇气,不敢再创新了。十年前的画和十年后的画完全一样,任何突破都没有,这就是失去了自我否定的勇气。他们是在不觉之中进入了自己的套子中。打破这个套子,自我否定既有的成绩,会丧失多年营造出的一种“安全感”,甚至可能失去金钱、地位等诸多利益,同时又不可避免地会有心理障碍,否定自己毕竟是很痛苦的事。
“打出来”则需要更多的勇气,也就是自我反思之后的自我否定,这其实是一个化蝶的过程,当下定决心咬破蛹的那一刹那,就是自我否定的开始。
比如黄宾虹老人,早年行力于李流芳、程邃,以及髡残、弘仁等,受新安画派疏淡清逸的画风影响很深,但也兼法元、明各家。在行笔谨严处,有纵横奇峭之趣。60岁以前是典型的“白宾虹”。而花甲之后变法,特别是70岁后,所画作品,兴会淋漓、浑厚华滋;喜以积墨、泼墨、破墨、宿墨互用,使山川层层深厚,气势磅礴,惊世骇俗,形成所谓“黑、密、厚、重”的画风,也使中国的山水画上升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从“白宾虹”到“黑宾虹”之间就是经历一次自我否定。如果没有这次从“白”至“黑”的自我否定,我想黄宾虹先生也许只能算是一个中国山水画传统的优秀传承者,而非今天开一代风气的大宗师。
就像陶渊明在他的《归去来兮辞》中说的“觉今是而昨非”那样,画家也应该有“觉今是而昨非”的勇气,勇于自我否定。在自我否定中前进,就是一个不停归零的过程。画家只有在艺术上不停地自我否定、自我归零,不让已经取得的成绩成为探索艺术道路时背的包袱,其艺术作品和艺术成就才能不被后世“归零”。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洪 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