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顶峰时全国二三百名艺术家汇聚一堂,到如今只剩二三十人等待今年8月31日的最终搬迁,大东方画村难逃曲终人散的命运。
李一能
在正式开张3年后,曾号称“亚洲最大艺术家聚集地”的上海浦东新场大东方当代艺术中心面临曲终人散,从顶峰时全国二三百名艺术家汇聚一堂,到如今只剩二三十人等待今年8月31日的最终搬迁。画村的命运就如同当代艺术家集体命运的投影,夹在理想和现实的夹缝中曲折前行,最终难逃再度漂泊的命运。
曾经让人眼前一亮的“大东方画村模式”为何消亡?“企业只能成为艺术的救生艇,但不可能是远洋轮。”一位业内人士直言问题的根结所在,经济机构主导下的艺术集群发展模式,其得失值得人们反思。
背景: 楼市繁荣造就“画村”
千年古镇新场,道路两侧新建的高楼令人炫目。新城区主干道上,巨大的门廊上写着“新场”,上面曾经还竖着“大东方”三字标牌,这是一个即将消失画村的名字。
上海画家石咏是第一批入住画村,也是最后一批将离开的艺术家,他说,再过半年多,所有的艺术家都要从这里搬离,大东方当代艺术中心即将成为历史。2007年,大批新建小区在上海郊区出现,新场也不例外,大东方画村所在的社区也是楼市火爆的产物。但社区建成后销售一度遇冷,为了拉动人气,开发商决定建立一个艺术村,在全国范围内吸引以画家为主的艺术家,将一批小区商铺住宅免费提供给他们。短短几个月,大量艺术家赶来入住,最高峰时有二三百名艺术家,这一规模在世界范围内都非常罕见,因此在当时被称作“亚洲最大艺术园村”。
在艺术家与开发商的合作之初,开发商获得了拉动人气和宣传楼盘的契机;画家们则得到了免费的栖身之所,能在良好的文化氛围中安心创作。只可惜“蜜月期”是短暂的,如今一些不愿搬走的画家已经成为了开发商的心头病。即便是在画村鼎盛的时期,不少人早已发现了繁荣背后的隐忧。
石咏说,按照开发商的原有想法,在2到3年的协议期内,艺术家们可以凭借这一平台发展事业,等他们富起来了,画村搞火了,两年后就可以逐步取消免费午餐,按照市场规律办事。“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可惜有一点没有搞清楚,搞艺术园村不像造房子卖楼,投资下去立竿见影马上赚钱,如果把大东方维持下去的希望寄托在艺术家短期内全都能卖画赚大钱上,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2010年开始,随着社区内住宅商铺被卖掉,协议中3年免费租房的期限逐渐临近,艺术家渐渐离开画村,目前留下的艺术家只有顶峰时的1/10左右。“造成这种局面不能怪开发商,他们不是慈善家。”石咏说,如果画家村不能直接盈利就无法维持下去,但艺术集群恰恰是投入高、直接产出低、见效慢的项目。“想想非常可惜,如果大东方画村能够发展下去,前途将无可限量,其产生的隐形经济效益远比卖掉几栋楼要高得多,但企业的确没有责任推动艺术的发展。”
开发商: 钱不可能永远烧下去
“今年8月31日之前,艺术家必须全部搬走,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开发商上海意得实业投资有限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吴女士表示,“免费午餐”协议上签订的是两年,现在已延长到3年,目前小区一期所有的商铺和住宅已经卖掉,今年8月31日必须全部交房。艺术家的走和留,已经不是开发商所能决定的了。
“建立画村就是为了打广告,这点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开始双方合作的确很愉快。”吴女士直言不讳,商家为了盈利而采取营销手段无可厚非,而且也为艺术园区做了很多事,3年来投入资金达上千万元。如今完全让开发商承担画村衰落的结局有失公允,开发商提供平台让艺术家能够有发展的机会,但3年来大多数艺术家依然一穷二白,一些穷到连吃饭都成问题。
在余下的艺术家何去何从的问题上,吴女士表示开发商也非常为难。让他们留下,房子已不是开发商的了;赶他们走,开发商也不想当恶人。“现在有些艺术家对我们不太理解,不愿意搬走,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我们也不想这样,但钱不可能永远烧下去。”
为了寻找一个折中的方案,吴女士先后联系了新场古镇及一些有闲置房的村舍,但现在两头不讨好,没人愿意免费接纳这些画家,而画家们的反应也不是很积极。“希望有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就算分手,也好聚好散。”
镇政府: 想留住画家
“画家村的出现对推动新场镇文化产业的发展是一件好事,但毕竟这是企业行为,基层政府所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新场镇政府党群办副主任杨杰说,面对大东方如今的困境,政府也希望留住这批画家,然而该如何留,依旧是个需要探索的问题。杨杰表示,大东方画家村是企业和社会需求自发形成的产物,政府在此过程中并没有过多参与。不可否认大批艺术家入驻新场犹如一个从天而降的意外礼物,但面对这份礼物,政府部门非常为难,原因不外乎没钱、没经验、没抓手。
“管得太多不行,不管也不行,想扶持没有资金,想介入没有抓手,最重要的是基层政府没有制定政策的权利,而画家村所遇到的问题,远远超过了基层政府所能解决的层面。”杨杰说,镇政府早已发现了画家村存在的种种隐忧,曾与区画协联系希望有人来接管,但没有成功。文化产业管理抓手一向不在基层政府,而画村又是在企业投资下建立的,政府自然不能过多干预,于是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艺术家帮助。
画村的社区中心变成了超市,镇政府于是将镇文化中心免费提供给画家们办展;画作销量不佳,镇政府主动邀请艺术家们参与桃花节,希望借旅游业改善他们的生活;艺术家面临无处可去,镇政府正在探索如何把当代艺术融入古镇开发,给他们寻找新的发展空间。但杨杰同时表示,基层政府很缺经验,因为没有先例可循,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业内人士: 企业经营艺术不长久
新兴的文化艺术集群不断涌现,如何才能避免后来者重蹈覆辙?上海多伦艺库、中欧艺术家协会上海联络处负责人汤晓东认为,经济机构主导的艺术集群没有出路,扶植艺术发展的力量必须具有公益性。
“企业可以是艺术的救生艇,但无法变成远洋轮,问题就出在这里。”在汤晓东看来,大东方画村的终结,其根本原因是维持画村原动力与企业的根本利益相违背,导致了企业主导经营艺术集群的模式注定不能长久。企业的职责是短时间内追逐利益最大化,而艺术发展则需要一片远离利益色彩的净土,不能急功近利,否则只能有两个结果:要么一拍两散,要么艺术功利化、权贵化。
“在中国,担当起这个重担的只能是政府部门。”汤晓东表示,只有政府有能力为艺术集群赋予公益属性,解决艺术家的生存问题,规范艺术品市场的秩序,让行业回归良性发展的轨道,才能让艺术蓬勃发展。他说,艺术家工作的特殊性让他们中的大部分生活窘迫。政府应当在制定政策中考虑他们生活中遇到的实际问题,让优秀的艺术家能够安心创作;同时规范市场,建立合理定价体系,打击虚抬、炒作艺术品价格的乱象,也是政府部门当仁不让的职责。
而对艺术家自身而言,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在2009年前艺术品市场的虚假繁荣时期,一些艺术家被经济利益蒙住双眼,盲目迎合市场量产劣质作品,导致“伪艺术”横行。如今泡沫破裂,市场正在盘整,规则逐渐完善,艺术家们须以积极的心态面对变化,反思过去的浮夸。“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与其怨天尤人,不如积极面对,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说,业余搞艺术也未尝不可。”汤晓东说,艺术最本源的价值就是自我提升和分享,背负了太多反而走不远,有时艺术家必须放下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