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特别细心,即使是当地的居民也不会注意到,位于108号楼的“北京人类人文龙坛博物馆”(下称龙坛博物馆),玻璃大门和门口两侧的墙上,被红色油漆喷上了歪歪扭扭“停业”的字样。
让人感叹的是,一年前,就是在这栋大楼里,创造了中国博物馆的诸多之最:馆长最“牛”,馆藏“文物”最昂贵、最古老、最神秘……
当然,还有一个是——寿命最短!
神秘的“博物馆”
走近门口上方悬挂着“龙祖凤宗”匾额的龙坛博物馆,记者发现,虽然马路上行人熙攘,但基本上没有一个前来参观的游人。谁又知道,这个被冠之以“炎黄起源第一博物馆”、“人类文明艺术第一博物馆”等十三个“第一”的博物馆,门票曾卖到300元一张。
走进博物馆,记者发现,一层近2000平方米的大厅里光线昏暗,大窗户都拉着窗帘,没有一件文物,只有很多空空的玻璃壁橱。大厅的右侧亮着两三盏小功率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几名保安正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侃大山。
50多岁的刘志宾,现在是这个大楼的“当家人”。一见到记者,他便大倒苦水:“博物馆落到现在的地步,一是因为堆满了没用的箱子,二是黄康泰雇了一些人和三辆车,堵着前后门。”
在大楼的二层、三层和地下一层,记者看到地上堆放了近3000个被刘志宾称为“没用”的箱子。按刘的说法,这些铝白色箱子里,装的全部都是黄康泰的个人藏品。
“因为这些箱子,黄康泰堵着大楼,不让我们拉走,可不拉走就没法重新营业。”刘志宾说。
刘的老板张继文,是北京麟铂雅宣文化发展公司(以下简称麟铂雅宣)的大股东和法定代表人。麟铂雅宣所在的大楼是其从北京华汇房地产开发中心租来的,租期从2007年开始,期限为20年。
然而,正是因为张继文与黄康泰的一纸股权转让协议,让麟铂雅宣租下的大楼变成了黄康泰的龙坛博物馆。
也正是这纸协议,曾经让大楼盛极一时,如今却又惨不忍睹。原来,2009年的10月8日,张继文、宋建设(麟铂雅宣的另一股东,现已全权委托张处理相关事宜)二人与黄康泰签了股权转让协议,张、宋将麟铂雅宣作价2.66亿元,将其全部股权转让给黄康泰。
协议中还有与大楼有关的房屋租赁的内容。按照协议,该大楼的租期从2009年7月15日开始,由黄康泰向张、宋直接支付18年的房租,共计1.44亿元,所有租金须在2010年8月31日前全部支付完成。
股权与房租相加,黄康泰应向张、宋合计支付4.1亿元。
2009年10月15日,黄康泰在与张继文签订了另一份担保协议之后(担保物包括博物馆内存放的,系黄康泰所有的全部玉器及收藏品),正式“入主”麟铂雅宣的大楼,并开始筹建龙坛博物馆。
2010年3月17日,也就是民俗中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那天,龙坛博物馆正式开馆。
然而,直至2010年10月,黄康泰一共才向张继文其支付了2500多万元。张继文多次找黄康泰索要余款,黄康泰都作出保证和承诺,要全额支付股权转让款和房屋租金,但均未兑现。
直到2011年1月22日,张继文不得不请求华汇房地产开发中心停止了对大楼的供电,迫使博物馆停业。
2011年1月24日,张继文带领麟铂雅宣的员工“发起总攻”,将黄康泰的人员强行赶出博物馆,“夺回”了大楼的控制权。
事后,黄康泰的妻子胡凤彬也在告知书上签了字。于是,黄康泰的近两万件个人藏品被装到了箱子里,张继文打算把这些收藏品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以期大楼能够重新营业。
但是黄康泰在被赶出大楼后,旋即雇用了一批人,找了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房车堵住大楼的前门,另找了一辆MPV商务车堵着后门,致使夺回了大楼的张继文仍然无法营业。
随后,麟铂雅宣公司分别以合同纠纷和排除妨害为由向北京市朝阳法院起诉,要求与黄康泰解除合同,并赔偿麟铂雅宣约1亿元损失。
虽然其中的一个案子法院已开庭,因为没有判决,大楼里麟铂雅宣的保安和楼外黄康泰一方的人就这样一直对峙到现在。
传奇的“龙根传人”
在黄康泰的博客上,他这样介绍自己:“泰,小学六载肄业,十七岁习武从戎,身受中国现代人文思潮的影响,创业于改革开放大潮之中。”
据公开资料,1974年,黄毕业于沈阳市第157中学后参军。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19岁的他发现了一件小型的龙形状玉石,从此开始将毕生精力投入到了宣扬“龙根文化”的事业中。
“谁能知道何人造就了龙祖?谁能解释龙的传人的真实内涵?……谁又能够把中国乃至世界文明起源的历史脉络阐释清楚?”在黄康泰所著《文明起源》中,中学毕业的黄康泰不仅提出了这样的疑问,还自诩“以物为证,揭开了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起源之谜”,号称“龙根传人”。
2010年6月20日,对黄康泰来说是一个风光无限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第三届龙腾中华节、第三次人类文明起源寻龙根物证研讨会在龙坛博物馆召开。
上午9点半,黄康泰和到场嘉宾在会场的海报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与众不同的是,黄在签名时,在名字前冠以“龙根传人”四字。
在下午的研讨会之前,主办方安排了一个隆重的祭龙坛仪式。在与嘉宾一起鞠躬祭拜完之后,黄康泰越过众人,独自走到祭坛前,跪着朝祭坛里的龙祖结结实实地磕了3个响头。
“我们要把龙文化弘扬到全世界,全世界(的文明)都是龙文化。龙图腾是整个世界的总旗帜、总图腾。”在会场上发言时,黄康泰一度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他向与会者介绍,经过“合法”挖掘各种古墓和购买、收购,持续35年,他拥有红山文化玉器3万余件,在龙坛博物馆中存放了近2万件。
黄康泰认为,红山文化时期的一组大型远古玉器,所耗费的劳动量绝不亚于建造一座金字塔。一件大型玉器图腾的琢磨,可能要花上一个部落好几代人的时间。
于是,黄康泰以为自己找到了龙根,再加上拥有3万件红山文化玉石器,“龙根传人”当然非他莫属。
此外,作为“民间天赐探险考古收藏家”,黄康泰常有惊世之举。
2010年10月,黄携着5件馆藏青花瓷器参加景德镇举办的国际瓷器博览会。当月18日,黄发布告示,声称要与景德镇瓷器造假者打擂,也要和全世界珍藏宫廷瓷器的博物馆比试。在告示书中,黄称,凡能够仿制出龙坛博物馆出版的《宫廷瓷器》书中的任何一件瓷器,本博物馆承诺都以人民币10亿元的价格,赔偿或买断其仿制瓷器产品。
这一摆擂事件最终被部分机构评选为“2010中国民间收藏十大事件”之一,而黄康泰本人也获得了“2010年中国民间收藏十大人物”的殊荣。
然而滑稽的是,这位一件藏品就价值上亿,且衣服上饰龙、鞋面上绣龙、打火机上雕龙,乃至抽烟的品牌中都不可无“龙”的“龙根传人”,竟因为欠交房租而被人撵出大门。
麟铂雅宣的保安们也纳闷,因为按照黄的说法,他的一件文物都上亿,那整个大楼里的文物的价值加起来岂不是是天文数字,为何连房租都缴不起?
带着同样的疑问,记者随刘志宾来到大楼的三层。借着手机微略的光亮,记者见到了在一个漆黑的房子里摆放的约二十来座半人高的玉石器。
刘志宾告诉记者,这就是黄康泰的文物。因为太大,找不到箱子来装。
而据中国考古学会常务理事、辽宁文物考古研究所名誉所长郭大顺先生介绍:“我们发掘出来的红山文物,个头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只有28厘米高。”
在出土文物的数量上,郭大顺亲自发掘的牛河梁遗址——也就是红山玉器出土最集中的墓葬群,也不过150余件。郭大顺认为,迄今红山文化玉器总共出土才300余件。
对于黄康泰拥有3万件红山文化玉石器,郭大顺表示不便发表看法。
而据我国文物保护法规定,对于地下埋藏的文物,任何单位或者个人都不得私自发掘。如果是明知埋藏有文物或可能埋藏有文物而私自开掘,属于违法行为,甚至可能触犯刑法,涉嫌盗掘文化遗址、古墓葬罪,从而受到刑事处罚。
对这些红山玉石器文物的来源,黄康泰一直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说法。
问题还不仅仅局限于此。2010年1月15日,北京市文物局受理了“北京人类人文龙坛博物馆”注册资格的申请。2月10日,北京市文物局作出了批复。
在批复文件中,参加实地考评的专家认为:“龙祖是全人类的文明鼻祖”等理论基础已经大大超出了当前学术界公认的考古学研究成果,超出了社会公众的认知常识及主流文化范畴。
专家们还认为,(龙坛博物馆)馆藏展品在物品年代、造型特点、工艺技法、体形大小等方面均存在极大疑问,已大大超出目前已知的考古发现物证范畴,有相当数量的展品只有现代工艺才可能实现,大量展品为仿制品。
北京市文物局最终没有批准博物馆的注册资格。但是专家的观点,以及文物局的批复并没有让黄康泰死心,“龙坛博物馆”依然如期开馆。
最辉煌的时候,博物馆门票曾卖到300元一张。一些当时到北京来的游客在首站故宫(微博)之旅后,第二站就是来“龙坛博物馆”,朝拜慕名已久的龙宗凤祖。
可惜,对“龙坛博物馆”的创始人黄康泰来说,辉煌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后等着他的是一大堆诉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