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 Wae Aung的收藏品之一
“河流画廊”展示一幅以昂山素季为主题的作品
通过画管窥一个国家
“哦,请把我送去天堂吧!”
此话出自缅甸艺术家Kyee Myintt Saw之口,当时,我们正在他那狭小闷热的工作室里聊天。虽是半开玩笑,但在这个佛教色彩浓厚的国度,他的请求其实颇有几分哲学味道。Kyee是位油画大师,他描绘闹市场景的作品在本地市场上非常畅销,然而,他的创作激情绝不仅限于此,而是更钟情于人体之美。
今年72岁的Kyee原本在学校教授数学。现在,他正斜靠在扶手椅里,身后就是一幅刚刚出炉的裸体美女。“我们的文化传统排斥裸体。而在你们的国家,学生们在艺术学校里可以毫无顾忌地研究人体结构,我相信,这大大有益于拓展艺术才能。”
话虽这么说,但在当下的缅甸,前往新艺术领域探索的道路上,Kyee Myintt Saw并不是孤军奋战。感谢这个信息活跃与沟通便捷的时代,国际游客和互联网的进入,使缅甸的民间艺术愈发繁荣,思想趋于解放,创作风格也更为多元化。过去几十年间,军政府和国际制裁让这个东南亚国家变得与世隔绝,经济停滞不前,与国际社会的文化交流也饱受阻碍。如今,虽然军政府依然严密控制着公共生活,但我们与当地艺术家和商人交谈时,得知缅甸的政治和社会风气开始变得宽松,对外界的影响也慢慢表现出开放态度。
去年,我到仰光对当地的艺术状况做过踩点探究,结果发现,对画廊和画室进行参观游览所得的收获,比把时间花在宝塔与佛寺上所得的要大得多。在这个迷人而又复杂的国家,与民间文化人接触,不失为一条了解其社会和思想状况的捷径。
平和安静是这儿的风格
我的行程是从开办刚6年的“河流画廊”开始的,地址就在殖民时代留下的海滨酒店配楼里。一路上,出租车驶过著名的仰光大金塔,但见后者在绵绵的季风雨幕中闪光,宛如海市蜃楼般迷人,高低不平的街道两旁时而闪现出巨大而又破旧的高层建筑。
按照当地人的提示,我在走进“河流画廊”前脱掉了便鞋,那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屋子里面的空间倒是很大,墙上挂满了具像画和半抽象画。“艺术是了解这个国家的奇妙途径,尽管画的主题很大程度上保持着传统,”画廊主人、新西兰移民吉尔·帕蒂森指着一幅风景画给我看,那上面用足了金黄、深红和橘红的色调,从文化和政治角度上说,红色从前是被当局禁止使用的,在眼前的画布上却成为抒发感情的信号。
“河流画廊”确实不难找,但仰光其他新兴的画廊,大部分是艺术家们在小本经营,通常散落在办公大楼或居民区深处。听从帕蒂森的建议,我雇了个会说英语的导游,由他规划交通路线,安排我的行程,并且事先联络,以确保我登门造访时主人在场。
事实上,缅甸的画家跟其他地方的同行一样,几个世纪以来,随着多种因素的影响而活跃或沉寂,比如投资人的喜好、主要政治风向以及与外界的交流等。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经过短暂的尝试,现代主义绘画在缅甸销声匿迹,自然主义和印象派却得以扎根发芽。
常住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缅甸学者Aung Aung Taik告诉过我,这样的绘画传承,加上强调让佛教徒和市场都能接受的文化倾向,即使不考虑政治方面的审查,缅甸的视觉艺术也形成了平和安静的基本风格。“缅甸的画家学习并掌握了卓越的技巧,但在当地传统中不存在艾伦·金斯堡(译注:美国“垮掉的一代”代表,20世纪著名诗人之一)。”
年轻人承载变革的希望
也许,这个国家最接近“垮掉的一代”的角色,要数64岁的艺术家Aung Myint。他在展现自己的想象力时公然藐视习俗,还曾在亚洲和欧洲举办过画展,2002年荣获著名的“东盟艺术奖”,成为首位获得这一奖项的缅甸公民。
次日暴雨如注,我依然前去造访Aung Myint在仰光的“伊尼亚画廊”。走过坑坑洼洼的便道,转进精致的湖边社区,只见摇摇欲坠的公寓旁矗立着几栋新盖的别墅。主人身材单薄,却永远神气十足。他的工作室其实是个旧车库,里面挂着他自己与其他抽象派画家的得意之作,它们的色彩和主题都很大胆,尽情炫耀着创作者狂野的内心。“在缅甸,人们不喜欢抽象,是因为他们不懂现代艺术的精髓。”即便如此,他仍不掩饰乐观的心态,“我相信未来会更好,因为年轻人可以方便地同外界交流,可以通过旅行长见识,他们还有互联网。我年轻的时候只有书本!”
非营利的美术学校“新零度艺术空间”前不久启动了“艺术家进驻”计划,旨在邀请外国艺术家来访,分享自己的观点和理念。穿过一群卖烤肉和水果的小贩,我在一栋有点年头的楼房里见到了项目负责人——48岁的Aye Ko。此君扎着马尾辫,二头肌上满是刺青,花花绿绿的体恤插进棉裤里,看起来挺有“纽约范儿”。事实上,托2005年获得“亚洲文化协会奖”的福,他真在曼哈顿呆过3个月。吃着粘乎乎的椰子米饭,Aye Ko嘀咕道:“你们美国人不了解缅甸人,我们很穷,但要用艺术为自己的国家、为它的历史和未来负责。”
在参观画廊的间隙里,我会选择回宾馆小憩。这栋柚木搭建的房子始建于上世纪20年代,坐落在树木茂盛的使馆区,它曾经的主人是缅甸南部省的总督。坐在宽大的阳台上,头上是吱吱作响的吊扇,喝一碗新鲜的西瓜汁或酸橙苏打水,那该是一种怎样惬意的享受?
“水为人民带来和平”
在这趟紧凑的旅程中,位于郊外“金色山谷”社区的“新珍品艺术画廊”绝不容错过。它的主人是Min Wae Aung,其作品身价极高,部分宗教题材的绘画在伦敦、巴黎和香港能卖到两万美元。这也导致这些画在缅甸到处被复制,我在古老的昂山市场便发现了摹仿Min Wae Aung风格的便宜货。顺便提一句,对那些钟情缅甸工艺品的外来游客来说,昂山市场是绝佳去处,从丝质围裙到清漆礼盒,富有地方特色的小礼物在那里应有尽有。
我对Min收集的“缅甸老一代大师”的绘画尤其感兴趣,由于该国没有国家艺术博物馆,他与别的艺术家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那些经典之作。经过多年收藏,他的画廊几乎被挤满了。好消息是,从11月开始,他的收藏有望迁到一家新的画廊展出。
我在最后一站决定重返故地——吉尔·帕蒂森安排我见一见“河流画廊”新涌现出的才俊之一Mor Mor,3年前,身材娇小的她在香港赢得了第一个国际奖项,当时才29岁。自那以后,她就集中精力创作一组系列画,描绘巨大的水滴从帆布上流下。我问她,为什么喜欢画水?对方回答:“当我们的人民看着水,它就会带来和平。在我的头脑里,水不断地滚动,一滴接着一滴,从高处流淌而下。没什么能永远呆在最上面,即使在我们的宗教里,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事物总是这样,消失、出生、死亡、重生,就像水的循环一样。”
也许,随着政治环境的变化,缅甸的艺术家也可以开始新的轮回了。
□美国《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