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赟(以下简称郭):栗老师,我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如果从艺术史的发展来看,最开始艺术的起源现在说不清了,就不谈了;那么,之后,艺术是跟宗教有关的,然后到文艺复兴,开始关注人本身的问题,注重人文主义;再后来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等,开始传递出社会现实的一些问题;然后到莫奈等人的印象派、塞尚等人的后印象派等,可能更加关注艺术本身的一些问题,那么我就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艺术到底应该是关注什么样的问题呢?
栗宪庭:我觉得艺术就没有本质,或者说那个本质是一种难以描述,难于达到公认,但又可以感觉到非常抽象的一种感觉。
郭:这个观点,维特根斯坦也说过,艺术没有本质,就好像美的本质一样,这个概念本身是形而上的。
栗宪庭: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一番话所有的说法,都是西方艺术史线索,那么我要说中国的线条,就不是这样的。我们有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文化历史和社会背景,不要问什么是艺术,关注艺术在今天发生了哪些情况。
郭:像克罗齐说的“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讲到这个问题,艺术和美又是不一样的,美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而艺术,虽然有很多时候也让人觉得它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但是它又有很多可以延伸到形而下的地方,比如绘画、雕塑作品。它到底该怎样来定义?
栗宪庭:西方用哲学和美学的角度来解释艺术,我不太想从这个角度解释(笑)。至于为什么,我现在还解释不了,只是我的直觉。而且我年纪越大,就越来越想从中国的文化传统和现实背景中找到一种方法,当然我不知道找到找不到。
郭:那么从批评家的角度来说,批评家本身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就是为了总结艺术本身的一些问题,还是为了抨击一些社会现实的问题,或者是做一个学术的引导,或者是建构某种学术理论?
栗宪庭:批评和艺术是一样的,也是没有本质的。我有一篇文章是《人人都是批评家比人人都是艺术家更普遍》,“人人都是艺术家”还是要做艺术,而大多数人不一定做艺术,但每个人都可能是批评家,因为他要看艺术,看艺术就有判断,就会有好恶,好恶就就是批评呀。
郭:有的时候,很多人一谈到艺术这个概念,就会觉得老百姓的观点太微不足道了,太不值一提了。而事实是很多大众的观点是觉得一张画看着好看就是好的。
栗宪庭:这个也合理,这个社会是多元的存在。我这几年一直在强调大浪淘沙这句话,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它。大家说大浪淘沙,指的是时间过去了,留下的金子才是最重要的。但我觉得大浪淘沙是浪翻起来的时候沙子和金子混在一起那一刻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被大浪淘沙之后的“金子”历史教育下成长的,那么在看今天艺术的时候,那些“金子”的经验常常会起重要的作用,你用金子的眼光看今天,可能什么都是垃圾,我们以往的历史艺术史不都是由大师的轨迹组成的吗?每个人脑子里都装满了各种关于金子、大师的印记,影响着几乎每一个人直觉不自觉用金子和大师来审视甚至审判今天的现实。 但事实上,每一个人面对的当下社会、艺术、文学等等领域的进行时,永远真实的是大浪裹挟着沙子和少量金子翻腾的瞬间。而且这才是艺术最有活力的时候。而将来尘埃落定,被大浪淘沙过的金子,肯定不是以前的那个金子。我觉得现在不少人有大师情结,说自己是大师的人当然是大师情结,那么更多的骂什么都是垃圾的人,泛泛说以往的大师怎么怎么样,今天的人又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说法,以及泛泛指责谩骂现状的心情,其实还是大师情结。我不太相信唐、宋盛世的说法,对于每一个生命,尤其对于脆弱的生命,盛世与衰世都是一张巨大的网,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问题。与其用金子的历史来否定今天,不如做一些你认为应该改善现状的具体工作。另外你在用以往大师的标准来骂今天的时候,就已经很居高临下的状态了,你已经觉得自己是不得了了。我同样有过并且不断地产生着象愤青那样的心情,我想不断改造自己,哈哈!
郭:栗老师的话让我有点顿悟的感觉。
栗宪庭:就是能不能在大浪起伏泥沙俱下的阶段里面保持一种热情,理智,慎重地去分辨它,去寻找其中能感动你的东西,至于感动你的将来是不是金子,无关紧要,但求无愧于自己的真心就是了。
郭:我之前老是有一种非常理想化的想法。就是我们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工作,让它产生很伟大的艺术家。就像给人家颁诺贝尔奖、奥斯卡奖似的,推进一些经典东西的产生。
栗宪庭:不可能。我们只能说我今天做一件事情,我真心实意地在做这件事情就足够了,至于将来它是不是什么,只能让后人去看。因为你要想是一个经典,是一个什么的时候,你肯定会受过去“金子历史”的影响,但将来的“金子”却不一定是过去那个“金子”。
郭:以后的审美会不一样。就像唐朝是以胖为美,现在就不是那样了。
栗宪庭:对。都说唐朝是盛世,其实你真的去看,别说我们没有设身处地的在那个时代里面,就是看唐史里面也有很多黑暗的东西,也很肮脏,这是一样的道理。
郭:栗老师这句话说的非常好,我有很多以前不太明白的东西,忽然现在有一点明白了。有很多人都有英雄情结,或者是伟人情结,或者是像您说的“金子情结”,有很多轰轰烈烈的想法,但是做文化、艺术概念的,就不像打江山似的,江山是打下来就可以看得到,而这些东西是需要经过历史去沉淀的。
栗宪庭: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能不能真心实意地面对今天的现实。